饥荒第四十九天,寨里出了件怪事:
铜碑裂了。
裂口从“非人”二字中间炸开,缝里渗出暗红的血。
这一下,整个寨子里面的人更加变得坐立不安。
家有余粮的人甚至将屋子的门全部封死,用钉子把窗户也全部封死。
唯恐留出一点痕迹。
夜里,雾从裂缝里爬出来,将山坳里面的整个村子包裹得紧紧的。
雾里有脚步声,“啪嗒、啪嗒”,像舌头拍上颚。
狗全哑了,鸡却集体尖叫,叫声拔得极高,突然“咔”一声,全断——
鸡脖子自己扭了三百六十度。
天亮,寨口老槐上吊着的草鞋全不见了,只剩一排湿漉漉的脚印,从槐树下一直延伸到我家门口。
脚印是三叉的,中指特长,趾间带蹼。
奶奶蹲下去嗅,脸色比鞋底还灰。
“山蜃下山了。”
她回头,盯住地窖。
“也该带她回去看看。”
我仿佛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她是想让地窖里面的妈妈,去抵抗山上她所说的那个东西。
不知道奶奶是怎么说服地窖里面的妈妈。
妈妈还是跟着爸爸一块上山了。
阿爸把猎枪背起,枪头插一把柴刀,刀口崩了,像锯齿。
奶奶用黑布蒙住“她”的头,牵出栏。
“她”走路的姿势怪——
膝盖不弯,脚掌拖地,脚背却翻过来着地,像把鞋穿反了。
铁链“哗啦哗啦”,一路刮掉地上的青苔,露出暗红的土。
我背着小竹篓,篓里装三样东西:
一把糯米、一把盐、一张我妈的旧照片。
照片是阿爸偷偷藏的,边缘被火烤得卷起,人脸糊成白团,只剩一双眼睛——
黑、亮、像我。
我们三口,外加一个“蒙头女人”,在天没亮时钻进雾。
雾像煮烂的尸布,裹住腿,走一步,腿上就挂一层肉浆。
林子里静得离谱,鸟不叫,虫不鸣,只剩我们四人的呼吸——
不,是三人一尸的呼吸。
“她”不用鼻,用颈。
喉咙上有一个小孔,孔边镶着铜环,随胸口起伏,“嘶——嘶——”
像蛇在吹笛。
一路上我们三人都不敢说话,周围除了脚步的沙沙声,再没有一点别的声响。
而我老是在地里面东张西望,渴望着能够捡到菌子,然后丢在背篓里。
深入山腹,雾忽然散了。
眼前出现一棵倒长的树——
树根朝天,树冠插地,树干上结满红彤彤的“果子”。
阿爸低喝:“闭眼!”
已经晚了。
我看清那些果子全是倒挂的野猪,每一头被开膛,肚肠垂下,像红绸。
肠子尽头,系着一只“人”。
那东西像人却非人——
身高七尺,背弓,四肢反折,指头像刀,皮肤青灰,布满六角鳞。
鳞缝间渗出透明黏液,滴在落叶上,“滋”地冒白烟。
最骇的是脸——
没有五官,只有一条纵裂的口,从额顶裂到喉,口内环生三层尖牙,牙缝嵌着碎发和指甲。
它似乎嗅到“她”的气味,猛地抬头,裂口“唰”地张开,整颗头变成一只巨大的肉漏斗。
阿爸开枪。
“砰!”
铅弹打进漏斗,像泥牛入海,只溅起几丝血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