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畅滚烫的眼泪和温热的呼吸,像烙印一样刻在白添的感官里。她绵软地靠在他肩上,醉酒后的脆弱与依赖,冲垮了白天那道干练自信的防线,露出一种近乎原始的、令人心头发软的柔软。白添僵硬地支撑着她,笨拙的安抚动作下,是胸腔里如同脱缰野马般狂跳的心脏。一种久违的、被需要的感觉,混杂着陌生的悸动和强烈的保护欲,在他荒芜的心田里疯狂滋长,几乎要盖过那些盘踞已久的颓废与绝望。
苏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女儿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般蜷缩在白添怀里,而那个神情憔悴的青年,虽然身体僵硬,眼神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的专注和温柔。
“来,畅畅,喝点汤。” 苏母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心疼。
白添如蒙大赦,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轻轻扶着苏畅坐直身体。苏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依旧迷蒙,但似乎清醒了一点点。她顺从地就着母亲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醒酒汤,温热的汤汁似乎让她舒服了一些,眉头微微舒展开。
“麻烦你了白添,” 苏母感激地看着白添,“这孩子,平时要强惯了,心里有事也不跟我们说,今天……唉。”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没事的阿姨。” 白添低声道,目光落在苏畅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上,心里某个角落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喝完了汤,苏畅的困意似乎彻底涌了上来。她靠在沙发扶手上,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妈……我困了……白添……谢谢你……” 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苏母和苏父小心地将女儿扶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白添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苏畅房间的门关上,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刚才那份沉甸甸的温热和悸动,也随之被关在了门外。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好闻的馨香。
“白添,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这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苏父拍了拍白添的肩膀,语气诚恳。
“是啊,添子,快回去吧。你爸妈该担心了。” 苏母也说道。
白添点点头,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失落感:“叔叔阿姨,那我先回去了。苏畅……让她好好睡一觉。”
走出苏家小院,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酒气和室内的暖意,也让他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苏畅沉睡的房间就在那里。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短暂而迷离的梦。那个在他怀里哭泣的、脆弱的苏畅,与白天那个明媚干练、充满斗志的苏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却奇异地在他心中刻下了更深的印记。
这一夜,白添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苏畅滚烫的眼泪、依偎在他肩上的温热触感、醉酒后迷蒙的眼神和那句含糊的“谢谢你”……这些画面和感觉,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苏畅,这个高中老同学,对他而言,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偶然重逢的故人。她像一道强光,不仅照亮了他晦暗的世界,更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名为悸动的石子,搅乱了平静。
接下来的两天,清河县迎来了入冬以来难得的晴好天气。阳光和煦,天空湛蓝。白添没有再刻意躲避,苏畅也仿佛忘记了那晚的失态,两人之间的联系却明显多了起来。
苏畅会发短信来,抱怨家里亲戚安排的相亲有多无聊;会分享她在河边拍到的、结了薄冰的奇特树枝照片;会在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打电话来问白添要不要一起去县城新开的那家奶茶店坐坐,尝尝味道。
白添每次都答应了。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苏畅的短信和电话,期待看到她阳光下明媚的笑容和神采飞扬地吐槽律所趣事(或者糗事)的样子。他们一起在河边散步,看着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河水,聊着无关痛痒的童年趣事和高中八卦;一起坐在小小的奶茶店里,分享一杯热乎乎的珍珠奶茶,苏畅会兴致勃勃地给他讲法庭上听来的奇葩案子,讲到激动处眉飞色舞。
在这些轻松愉快的相处中,白添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在一点点放松。苏畅身上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和乐观的态度,像温暖的泉水,无声地浸润着他干涸龟裂的心田。他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虽然眼底深处依旧藏着疲惫和迷茫的底色,但至少,那份沉重的死气被驱散了不少。他甚至开始主动分享一些在北京不算太糟糕的回忆,比如公司附近那家好吃的牛肉面馆。
父母似乎也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眉宇间的阴郁淡了,吃饭时也会偶尔主动说几句话了。母亲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私下里跟父亲念叨:“添子跟苏家那丫头走得近,挺好,那丫头性子爽利,能开解人。”
一种微妙而温暖的氛围,在白添和苏畅之间,也在白添与这个暂时避风港般的家之间,悄然蔓延。白添甚至开始贪恋这种平静。留职察看的期限、施剑的驱逐、李主任的厌弃……北京的冰冷现实,似乎被这短暂的温情和冬日暖阳暂时封印在了遥远的记忆角落。
第三天下午,阳光依旧很好。白添和苏畅又来到了河边。冰层比前两天厚了一些,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两人沿着步道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明天……我就得回去了。” 苏畅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王师太只批了三天假,再不走,回去怕是要被她生吞活剥了。”
白添的脚步顿了一下。苏畅要走了。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那点刚刚滋生的暖意瞬间冷却了几分。苏畅一走,意味着这短暂的、如同偷来的宁静时光就要结束了。他也要……回去了吗?回到那个冰冷绝望的现实里去?
“你呢?” 苏畅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眼神认真,“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白添沉默着,看着冰层下缓慢流淌的浑浊河水。他还没想好。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去想。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的,白添。” 苏畅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那晚……谢谢你。也让我明白,谁都有撑不住的时候。但撑不住的时候,身边有人拉一把,就得抓住机会站起来,对吧?” 她指的是自己醉酒那晚,白添的陪伴。
她顿了顿,走近一步,离白添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清澈眼底自己的倒影,以及那里面毫不掩饰的鼓励和……一丝更深的东西。
“白添,我……” 苏畅似乎鼓足了勇气,脸颊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在北京等你。我们说好的,等你回去,我请你吃饭!地方……你挑!不管多贵!” 她试图用玩笑的语气,但眼神里的期待却无比认真。
“苏畅……” 白添看着近在咫尺的苏畅,看着她阳光下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盛满了星光与期待的眼睛,听着她带着鼓励和某种暗示的话语,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连日来的温情和此刻强烈的悸动冲击下,绷紧到了极致,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
一种巨大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抓住眼前这束光!抓住这份温暖!抓住苏畅眼中那份清晰的、指向未来的期待!他想回应她!想告诉她,他也想回去!想和她一起面对!想……抓住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锁住苏畅的双眼,嘴唇动了动……
就在这暧昧与冲动即将冲破临界点的千钧一发之际!
“叮铃铃——!!!”
一阵尖锐刺耳、近乎疯狂的手机铃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毫无征兆地在白添的口袋里炸响!瞬间撕裂了河边宁静温暖的空气,也狠狠撕碎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勇气和旖旎心思!
白添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浑身一颤,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从那种朦胧而冲动的情绪中惊醒!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眼帘——施剑!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手指颤抖地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喂”一声,施剑那冰冷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极致恶意的声音,就通过听筒,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进了他的耳膜:
“白添!你他妈死哪儿去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玩失踪是吧?!告诉你!你完了!李秃子今天早上正式通知!你他妈被开除了!留职察看?呵!直接滚蛋!让你今天立刻滚回公司办手续!收拾东西!滚!听清楚没有?!废物!”
“……”
白添举着手机,僵硬地站在原地。冬日的阳光依旧明媚,河面的冰层依旧反射着光。苏畅关切而疑惑的脸庞就在眼前。
但施剑那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和恶臭,狠狠烙印在他的灵魂上,瞬间将他从短暂的、偷来的宁静天堂,打回了冰冷刺骨、散发着绝望腐臭的深渊地狱!
开除!滚蛋!废物!
世界,在施剑恶毒的宣告声中,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名为现实的残酷骤雨,彻底浇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