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怪异。
悲伤似乎被一种更急切、更隐秘的忙碌所取代。
爸妈和王姨之间的接触更频繁了,电话也多了起来,他们总是避着我,低声商量着细节。
王姨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加掩饰,那是一种打量货物的眼神,评估着价值,盘算着如何交割。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王姨又来了,这次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约莫五十上下,干瘦,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藏蓝色中山装,洗得有些发白。
他的脸是那种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眶深陷,鼻梁尖削,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是两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却又让你觉得他能看到你骨头缝里去。
他就是王姨口中的“大师”。
大师一进门,目光就像冰冷的蛇信子,倏地一下舔遍了我的全身。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窜起一股凉气。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王姨脸上立刻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时辰就定在明晚子时。”
大师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东西都备齐了?”
“齐了齐了,都按您的吩咐准备的。”
妈忙不迭地回答,带着敬畏。
大师走到天宝的灵柩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又绕着我走了两圈。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陈年的香灰混合着某种草药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
“八字纯阴,倒是合适。”
他喃喃自语,然后对我妈说,“取朱砂墨和黄纸来。”
我妈赶紧照办。
大师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破旧布袋里,掏出一支毛笔,那毛笔的笔杆油光发亮,不知摸过多少遍。
他蘸饱了那种暗红色的、黏稠如血的朱砂墨,拉过我的右手。
他的手冰冷得像铁钳,我挣扎了一下,却动弹不得。
“别动。”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诡异力量。
接着,他用那支笔,在我手腕内侧的皮肤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扭曲的字符。
那不是我知道的任何一种文字,更像是一种符咒。墨水触感冰凉刺骨,仿佛要顺着我的血管钻进去。
写完,他吹了口气,那字符像是活了一样,微微蠕动了一下,然后牢牢地印在了我的皮肤上。
“林氏天宝之妻。”大师用一种宣告般的语气说,“婚帖已下,姻缘缔结,阴阳两通。”
我看着手腕上那行血红的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不是墨水,这是一种标记,一个烙印。
我感觉自己不再完全属于自己,有一部分已经被强行剥离,打上了死人的印记。
明晚子时。
这几个字像丧钟一样在我脑海里敲响。
那一整天,我都浑浑噩噩。
家里开始布置“礼堂”——其实就是阴森的灵堂。
白色的挽联中间,居然挂上了歪歪扭扭的红布条。
纸扎的童男童女被搬了进来,它们脸上涂着两坨鲜艳的腮红,咧着空洞的嘴笑着,纸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无论我从哪个角度看去,都觉得它们在盯着我。
夜幕终于降临,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村庄彻底笼罩。
今晚格外寂静,连狗吠声都听不到一声,只有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窗外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