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棠眉目低垂,抿着唇下意识摇摇头,端的是一副故作坚强的委屈模样。
顾知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
便见她衣裙虽穿着娇艳颜色,但仍旧掩不住面上的苍白和憔悴,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落满轻颤的破碎。
即便是身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顾知絮心下顷刻就有了底,“脸都憔悴了,可是那摄政王欺负你了?”
温棠眸光流转,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抢婚一事是她一手促成,可好姐妹却不知情,还这般关心她,一时心中的愧疚涌了出来。
可落在顾知絮眼中,却觉她已经委屈到失了言语,“若是温伯伯,温大哥还在,又怎会让你遭受这样的委屈?”
她面上染怒,又说:“就算人死不能复生,若兵符在手也是好的,摄政王看在镇北军的面上,也不敢当街行抢婚之举。”
声声凌厉,声声都在为温棠抱不平。
温棠听在耳里,却觉冷泉灌入全身,一时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明明春日渐暖,可凤仪宫内却如凛冬降临。
森寒危机瞬间笼罩。
她抬眸,不动声色地觑了顾知絮几眼。
她对顾知絮的印象,仍停留在她们还未出嫁,无话不谈的美好里。
可到底在深宫这个染缸里浸润多时,身家性命,利益牵扯又与帝王紧密相连,尔虞我诈见多了,她又怎会还如当年一般的青涩单纯。
此番用旧情旁敲侧击,便是想帮帝王问出兵符的下落,再探探抢婚一事的原委。
心中的那点惭愧顷刻消失殆尽。
温棠仰头,眸里含泪,要落不落的,“祖父,爹爹还有哥哥,是为国为百姓捐躯的,是英雄,我纵使再委屈,也不好打搅他们的英灵。”
“至于兵符,我就从未见过了,许是被爹爹带在了身上……”
滴水不漏的话,把自己往最委屈的地步说。
顾知絮盯着她的眉眼,“那你眼下是如何打算的?”
温棠睫毛轻颤,声音低迷,“还能如何打算,我眼下已是摄政王的人,就算心里再苦再委屈,日子也总是要过下去的。”
“好在,陛下和知絮姐姐都知道我的苦,昨日陛下的赏赐到了府中,明轩公公又出言安慰,我心中感恩,必会记得你们的好,也不会寻短见的。”
她说到动情处,声音更是哽咽。
一副知恩知情的好品德。
顾知絮听后,也跟着红了眼,“是啊,女子从夫,再苦也得咽下。”
她又感叹,“我从前入深宫时,只盼着你能嫁得好,不受拘束,却不曾想会发生这一遭。”
“天意弄人罢了。”温棠嗓音低低的,眼睑上还沾着湿痕。
两人又说了一番体己话,温棠才起身告辞。
待她的身影消失,顾知絮才用绣帕擦干眼角的泪痕,再度恢复成往日雍容沉静的模样。
“陛下,你都听到了,可以安心了吧?”她侧头,看向一侧的檀香木花鸟屏风。
话音一落,就听得一阵脚步声。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谢忱澜负手,从花鸟屏风后款步走出。
自温棠来前,他就一直隐在屏风后,不声不响,也将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帝王的猜忌,果然深似海。
他俯身落座,和顾知絮同坐榻上,只是依旧盯着温棠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顾知絮看向他的侧脸,道:“臣妾早就说过,温棠被家里养的天真,是个单纯没什么心思的女子,况且女子名节最重要,抢婚一事就是摆在明面上的荒唐之举,是摄政王贪图美色。”
半晌后,谢忱澜才应了一声,“嗯。”
是他想多了。
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又有什么深沉的心思呢?
况且她言语间也全是感恩,日后若稍加利用,定能成为杀死谢矜玉的一把好刀。
谢忱澜端起茶盏轻抿,又偏头,似笑非笑道:“朕让你这样试探你的好姐妹,你就不心生怨怼?”
顾知絮笑着给他添茶,“好姐妹又如何?自臣妾入宫那日起便知,陛下是臣妾的依仗,只有陛下好,臣妾才能好。”
谢忱澜笑着看她。
顾知絮莞尔,“臣妾的一切荣华都来自于陛下,孰轻孰重自有分明。”
谢忱澜听得心头宽慰,眼中试探尽散。
—
温棠走在静谧的宫道上。
一望无际的宫道像是猛兽的巨口,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殆尽。
亦是毁灭天真的囚笼。
耸入云霄的金碧飞檐,气势恢宏,亦有俯瞰众生的压迫感,和风一吹,一片悦耳的宫铃声自廊下传来。
温棠敛下心神,蓦地加快了脚步。
眼看就要走出宫门,一道淡若冰雪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温姑娘,还请留步。”
温棠顿下脚步,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
融光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行来,一身白衣似雪,面容俊朗似若清玉,清润的眼底透着几分淡漠疏离,如同孤傲清雪,遥不可及。
鹤骨松姿,芝兰玉树。
是楼珏。
温棠敛眉,福了福身,“楼丞相。”
楼珏眉心轻蹙,“你我之间何必要这么生分?若无当日之事,你已是我的妻。”
温棠退开一步,眼中同样盛着疏离,“可我眼下已是摄政王的妻,还请楼丞相自重。”
又是一个想用浅薄旧情,来套她话之人。
楼珏目光沉静,声音似冷魄,清冷孤傲,“摄政王声名狼藉,绝非良配,还请姑娘早做准备。”
温棠听在耳里只觉好笑。
她低眉时,压下唇角的轻嘲。
可当她再抬眸,湿红便漾在眼角,屈辱委屈尽藏其中,“楼丞相言之凿凿,可你当日又为何不果断一些,强势一些?”
颤音起伏,又说:“直到尘埃落定才说这些,不是马后炮又是什么?”
被当头斥责,楼珏面色不变,心下却有了另一番计较。
回想谢矜玉在朝堂上那番得意模样,他总觉不妥。
才有了今日这番试探。
看着温棠那张苍白,染满屈辱,却又故作坚强的脸,他方知自己是想多了。
纵观朝局多年,他也从未听过镇国公府和摄政王府有所关联。
想来,确实是摄政王恣意妄为,沉迷美色,温棠只是恰巧倒霉罢了。
想至此,楼珏从腰间解下一枚清透古玉,递到她手边道:“姑娘骂的对,当时确实是我怯弱了,往后,你若有所求,可带着这枚玉佩去丞相府寻我。”
“我定倾尽全力,帮姑娘分忧。”
温棠的视线落在那枚古玉上,没有去接。
楼珏又将古玉往前递了递,还未等他说什么,一柄剑刃,便狠狠抵在了他的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