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位故人早已死了好多年,又怎会转生?
更何况,两人长得并不像,性子更是相差万里,估计是她看错了吧。
温棠眼眸垂落,融光淡影落在她的眉宇间,一抹轻愁思虑也很快散开了去。
长街上的喧闹依旧不止,踢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闻旭坐在马上行过的身影投落在竹藤帘子上,挺拔如松,影影绰绰,随着光影掠过,剪成一道道斑驳的光点。
而后,马蹄声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诏狱司的无常鬼一走,长街上再度恢复成往日的繁闹,温棠也将刚刚所想抛诸脑后。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摄政王府门口。
许是念着她膝盖还有伤,温棠是被谢矜玉抱下马车的。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被一路抱进了王府中。
到底是女儿家脸皮薄,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面上滚热,又浑身不自在,只得软身抵靠,将脸深深埋入他怀中。
女儿家的馨香蔓入鼻尖,像是香梨味的糖糕,缠绵诱人。
谢矜玉脸上的笑容未变,面色却是沉了沉,喉口跟着滚动了一下。
待回到房间,谢矜玉将她放置在窗下的小榻上。
花窗微敞,探入的梨花白花枝依旧清白似雪,冷香翩然。
温棠有些累了,轻靠在软垫上。
谢矜玉抬眸睨着她,薄唇上染着笑意,笑得意味不明,“你膝盖的伤最好这几日都不要碰水,明日,我再给你上药。”
想着上药时的酥麻,温棠耳尖一烫,本能想要拒绝。
谢矜玉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我只是想给大小姐上药而已,这都不行吗?”
琉璃灯的晕光落在他的脸上,整张脸如壁画上的浓墨艳彩,靡丽夺目,那略微垂下的眼睑像是想亲近主人而被拒的小狼崽,道不清的委屈可怜。
好一招以退为进。
温棠心中分明,却还是被他的模样软成了一滩水,静了片刻,才不禁点了点头,“好吧……”
谢矜玉倾身,手指缠上她的发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唇角掠过一丝幽漫入骨的笑。
春风徐徐,一道人影从暗处隐出,轻轻叩了房门三下。
是有暗卫有事相禀。
好事被打搅,谢矜玉沉下脸色,背身离开房间。
春日的天气,雨水繁多,空气潮湿。
廊下的琉璃灯盏被风吹得忽明忽暗,衬得谢矜玉的脸色阴沉冷鸷,一丝笑意全无。
“王爷。”
暗卫鹰十低垂着头,恭声唤他。
“何事?”谢矜玉侧眸,光影在他脸上明灭,眸中晦涩沉浮。
被他凌厉的视线看遍全身,鹰十只觉如芒在背,头垂得更低,声音却很平稳,“王爷,过几日是春日狩猎,本该由楼珏负责狩猎场事宜,陛下却将此事交由靖和伯府的三公子负责。”
“哦?”谢矜玉把玩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温声,“靖和伯府,我记着是大小姐的外祖家,府上的三公子是她的三表兄。”
鹰十颔首。
黑玉扳指冰凉的触感入手,谢矜玉道得慢条斯理,“三表兄任宫中羽林卫一职,叫他负责狩猎场的安全事宜,倒也合情合理。”
鹰十又说,“确实合理,但不知为何,狩猎场外围有一处防守薄弱,似有疏漏,却无人向他提及,三公子本人也未察觉。”
闻言,谢矜玉昳丽如浓墨的面上落了一丝笑痕,薄唇勾起,笑得深意莫测,“薄弱?疏漏?”
“只怕是上面那位故意为之,想诱我们入局。”
他说得漫不经心,轻飘飘的言语落下,却激得鹰十遍体生寒。
谢矜玉瞥了他一眼,唇上的笑容绽放到极致,幽邃的眸内戏谑幽寒如光影掠过,危险又刻骨。
他回京后所做的那些浪荡荒唐之举,谢忱澜看在眼中,却仍有顾虑,此番故意漏出差错,是意在试探。
试探他是否会抓住此机会,行谋逆刺杀之举。
至于为何让靖和伯府掺和进来,恐怕有一石二鸟之嫌。
镇国公府暂且动不了,谢忱澜这是想先动靖和伯府了。
靖和伯府与镇国公府结姻亲之好,两家来往甚密,这一年亦是靖和伯府一直在帮衬着,这才使得一门妇孺过得不至于太艰难。
若靖和伯府一朝覆灭,镇国公府孤立无援,很快便会成为刀俎鱼肉,被蚕食殆尽。
谢忱澜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鹰十道:“可这诱,诱得也太明显了,王爷又怎会中计?”
谢矜玉站在廊檐下,眸底的笑被琉璃灯火映照着,恍若流光溢彩,兴味分明,“是啊,这诱得太明显,破绽百出。”
鹰十又说:“只要王爷不上钩,靖和伯府不就安然无恙?”
谢矜玉淡淡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是吗?”
鹰十不寒而栗,只听得谢矜玉又道:“近日,除了负责狩猎场安全的人员调动,可还有旁的异动?”
鹰十刻意忽视压来的寒潮,苦思冥想,“许是为了查私盐一案,诏狱司的闻旭近日秘密调遣了不少手下,且全是精英,又因着开春要添新衣,诏狱司近日去成衣店购置了不少。”
他是王爷的眼,自然有一套特有的情报网。
旁人不知的,察觉不到的,却瞒不过他。
“那就是了。”谢矜玉轻敲掌心,身上的寒意稍褪,笑得意味深长,“我若不出手,自然会有人听从调遣,扮作是流匪混入其中,届时,谢忱澜哪里伤了流血了,必会怪罪到三表兄头上。”
“帝王一怒,安上个玩忽职守,护驾不力的罪名,三表兄的脑袋可就没了,至于靖和伯府亦会受到牵连,可真是好一出贼喊捉贼啊。”
这从一开始,就是为铲除靖和伯府而设下的计谋。
而他谢矜玉无非只是顺带,若是因此上钩,便是一石二鸟,可若引诱无用,倒也无伤大雅。
鹰十只觉细思极恐,“王爷,此事我们是帮,还是不帮?”
谢矜玉摩挲着黑玉扳指,轻描淡写道:“既是大小姐的表兄,那便是自家人,寻个时机,将疏漏之处浅浅透露给他即可。”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的善良之辈,如今所做,无非是爱屋及乌罢了。
鹰十当即领命,“是。”
—
春雨一直下个不停。
绵密的雨丝匝地,给房中也添了一丝沁凉。
八角流苏灯罩里溢出暖光,温棠着一袭素白寝衣坐在梳妆台前,嵌着宝珠的铜镜映出她那张皎若云月的脸。
灯火迷离,衬得她上翘的眼尾流淌着一抹连她都不知的流媚,一头青丝散落在肩头,娇艳得像是漫山遍野,灼灼生艳的山茶花。
绿珠正在一旁整理着,从镇国公府带来的物件。
她轻轻擦拭着最底下的一个小匣子。
突然,一块琉璃彩玉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