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块彩玉在灯火下散着七彩的颜色,通体清透,质地柔润,像是日落西山时升起的绚烂烟霞,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亦是最为上等的彩玉,价值不菲。

彩玉咚一声落地。

绿珠愣怔了一瞬,当即慌忙脚乱地将其拾起,面色煞白。

“奴婢笨手笨脚,险些摔碎了卫世子赠予给姑娘的琉璃彩玉。”

她说着,又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

见彩玉完好无损,仍是干净剔透,绿珠这才长舒一口气。

温棠听到动静,才将目光投来。

待看到绿珠手里的琉璃彩玉,她眸色微动,似有水光轻轻颤动了起来。

“拿过来让我瞧一瞧。”静默了片刻,温棠才徐徐出声。

绿珠躬身递上。

温棠素白的手缠过彩玉上的红绳,后又轻轻将其握在了手中,彩玉沁凉的触感流遍指腹,她眼睑微垂,一时竟有几分恍若隔世的迷蒙之感。

这枚流离彩玉,是忠勇侯世子,卫隐舟所赠。

她与卫隐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年少时常伴左右的情谊,亲密无间。

年少时的岁月最为纯粹动人,他们曾一起爬树抓鸟,爬墙逃课,做下许多顽劣却有意思之事。

每次,在长辈发现时也是卫隐舟挡在前面,将所有事情揽下,惯纵着她。

可早在四年前,忠勇侯一门因谋逆一罪,而被满门抄斩。

她的世子哥哥,也早死在四年前,也是如今这样的春雨绵密天。

当时侯府满门的血流成了河,黏腻浓稠,即便此刻想起来,她胸腔内忽而就蒙上了一层酸涩的刺疼。

温棠看着那枚彩玉,手指缓缓在玉身上摩挲而过。

因着回忆起往昔太痛,她又怕睹目思人,这枚琉璃彩玉便一直被放在匣子最深处收藏。

不成想,今日打扫时竟意外掉落。

“是奴婢不好,姑娘可是想起卫世子了?”绿珠偏过头,便见温棠眼帘垂落,情绪不明,可眉间却有着化不开的轻愁。

她喉头一哽,又说:“人已逝去,还望姑娘不要太过伤怀了。”

绿珠说着,便要将那枚彩玉收起来。

温棠却将彩玉紧握在手,也没有要再收起来的意思,“绿珠你先下去吧,我想先歇着了。”

轻飘飘的嗓音,似笼着雨后升起的薄雾,让人听不真切。

绿珠抿了抿唇,这才应声退下。

须臾,房间里便只剩下温棠一人,四面的声音都静了。

薄薄的锦被覆在身上,她握着彩玉侧身躺下,案几上燃着的檀香袅袅飘出,拥有凝神静气的功效。

雕花床上曳地的绉纱映出她单薄的倩影,闻着清宁的檀香味,没多久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沉睡之际,她随着她的梦境,好像回到了最为纯粹欢闹的岁月。

那年,是春日狩猎。

狩猎第一名的彩头,便是那枚琉璃彩玉。

年仅十五岁的卫隐舟,是早已上阵杀过敌的少年将军,恣意热烈,明媚潇洒,如同初升的旭阳。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凌然立于场中,鲜红的束腰劲衣勾勒出劲瘦腰线,脊背挺直如松,在熠熠融光下,犹如徐徐燃烧的烈焰。

手中的长弓已经拉满弓弦,冷锐的箭尖已经对准百米外的靶心。

卫隐舟身如松柏,眸如猎鹰,风之过处,他倏然松开手中的弓弦。

嗖一声。

箭矢破空而出,如撕裂长空的乘风,带着凌厉恸响,贯穿靶心。

三箭齐发。

百步穿杨。

凭借箭术的高超,他终是拿下了那枚琉璃彩玉。

卫隐舟将彩玉塞入她手中,笑得意气风发,“唯有此等彩玉,才配得上棠儿妹妹的绝艳姝色。”

当年的话犹在耳侧。

可那样美好的少年郎,却永远定格在了十五岁。

世子哥哥……

即便是在睡梦中,温棠也尝到了心头的苦涩,像是苦到极致的汤药灌入咽喉,吐不出,只能忍耐着咽下。

半睡半醒之际。

温棠恍若能感受到,房间里有一道炙热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如影随形,有种道不清的黏腻之意。

而后,好像有一只手覆在她面颊上,指腹缓缓摩挲着游移,所过之处,满带着如火一般的灼烈,烫得人喉口发痒。

没一会儿,那只手便落在她锁骨的一片肌肤上,轻轻捻弄着。

温棠被这般打搅,睡得实在不舒服,她溢出一阵颤音,这才缓缓将眼眸睁开。

刚睡醒,她眸里落了一层迷蒙的水色。

待眸中水雾褪去,她猛地撞进了一双黑沉旖旎的凤眸里。

谢矜玉正坐在她床榻边,暗红色的衣摆逶迤曳地,墨发散落在颈侧,似刚从外面进来,被风吹得有些乱了。

他正看着她,凤眸像是被烈酒浸润过,勾翘的眼尾上染着一丝绯色,绚丽神秘,幽邃蚀骨。

而他的手还落在她脸上,来不及收回。

触及到她的视线,谢矜玉面色坦然地在她眼下擦了擦,举止轻的像一片白羽。

他凑近,呼吸隐隐有些沉,还透着一缕未褪的愉悦。

“大小姐是梦魇了吗?怎么哭了?”

闻声,温棠心下微怔。

她刚才哭了吗?

温棠下意识抚了抚眼角,也摸到了眼角未曾干涸的湿润。

她刚刚梦到了已逝的世子哥哥。

心如绞痛,才不自禁哭了吧。

“大小姐,刚才在梦里唤了谁的名字?”见她不说话,谢矜玉又掀了掀唇。

他眼睑微微垂落,望过来时,极深的瞳仁里旖旎散去,像蒙了一层寒夜里的浓雾,湿冷凉薄中藏尽着危险,又被他恰到好处地克制住了。

为她拭泪的指尖曲卷,有些轻微的颤栗。

“梦到了一位已逝的故人。”温棠低眉,许是在梦里伤心了许久,她的嗓音还有几分干涩沙哑,“谢矜玉,你可知忠勇侯府的世子,年仅十五岁的少将军,卫隐舟?”

谢矜玉眉心一动,眯了眯眼睛,“听说过。”

不用温棠再多说,他便知她刚刚梦到了谁。

在南疆时,便听闻镇国公府和忠勇侯府走得近。

他的大小姐和那位世子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少时的情谊深厚,旁人自然比不上。

只是情谊再深厚,那位侯府世子也早就死了。

他也没必要和早逝的人计较。

话虽如此,谢矜玉垂眸,在看到她手里握紧的琉璃彩玉时,眸里还是漾开了一道汹涌的暗光。

危险暗涌,全都笼聚在眼底。

更有深深的嫉妒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