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瞬间冻结了零的血液。那只握住她手腕的手像铁铸的钳子,传来的力量感毫不留情地碾压着她婴孩般的脆弱身体。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那冰冷粘稠的空气堵住,只能发出短促的气音。瞳孔因为惊吓而放大,倒映着对方那沾着污垢、粗糙又年轻的脸,和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冰冷的兴奋光芒。
影没有松手。他甚至更贴近了些,零能闻到他防护服上陈旧的霉味、金属锈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消毒剂的辛辣气息。他锐利的目光在她空无一物的眼睛和她胸前那个标记着“Z-037”和债务沙漏的工牌上来回扫视,像在鉴定一件古董最后一道破绽的真伪。
“很好,”他似乎确认了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白板。真正的白板。”他松开零的手腕,但力量并未撤离,只是顺势从她冰冷僵硬的手里抽走了那把沉重的晶体扫把柄,随手扔在一边,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接着,他飞快地从自己那件破旧防护服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比婴儿拳头还小的胶囊,外壳是一种黯淡的半透明材质,透着一点浑浊的微光。影把它塞进零另一只空着的手里。胶囊触手冰凉光滑,像一块打磨过的石头。
“拿着,小耗材。握着别松,也别掉进那片‘蠕虫的脑子’里。”他指了指前方那散发着不祥荧光、缓慢蠕动的粘液区域。“这是你的饭钱。”影咧开嘴,露出有点发黄但很整齐的牙齿,那笑容依旧没有温度,却多了点生意人的算计,“报酬够你在这里活过一个‘周回’,还债也行——如果你动作够快的话。”
零僵硬地捏着那枚冰冷的胶囊,茫然无措。饭钱?报酬?这些词在她空荡荡的意识里撞了几下,无法生根发芽。她只觉得寒冷刺骨,被遗弃在这片死亡区域的恐惧比灰域本身更冰冷。
“可……可是……”零试图发声,干涩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工作……”她记得那个金属手套灰衣人的命令和最后的警告,还有那张意识崩溃的脸。不做,会死得更快吗?
“那份工作?”影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扫把,“那是用来筛‘耗材’的。等你能用那玩意儿在这种浓度的毒液里干上一个基准时,债息都够把你压成人干了!”他指了指零工牌上那个快速流失的沙漏图标。
零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工牌,那个微小的沙粒图标几乎要滑到底部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仿佛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呼吸急促起来。
“现在,”影打断她几乎要淹没的恐惧,声音不容置疑,“握紧它,往前走五步,到我刚才指的那块稍微有点鼓起的地方。那儿,看见没?”他指着粘液区边缘一个颜色更深、像有东西在里面缓慢蠕动的小小隆起。
零看着那个地方。荧光的粘液微微起伏,鼓包的位置似乎渗出一点更亮的、带着青紫色光晕的液体。仅仅是看着,一种源于基因深处的厌恶和战栗就席卷而来。她本能地后退,却被脚下湿滑的地面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手中的胶囊也脱手滑出。
影快如闪电地伸手一抄,在胶囊落地的瞬间捏住了它。他直起身,眼中那点虚假的热度瞬间冷却,只剩下审视货物般的残酷。
“哦?”影眯起眼睛,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小东西,看来是没明白自己的位置?”他捏着胶囊,在零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通行费’。要么按我说的做,现在拿到它,然后我们谈谈未来……要么,”他另一只手随意地向粘液区深处指了指,紫绿交织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森的光影,“你就留在这里,等着‘蠕虫的脑子’爬到你身上,把你啃成一个真正的白痴,或者一张幻灯片上好看的脸。”
幻灯片上那张崩溃的脸瞬间占据了零全部的思维。窒息的痛苦,分解的绝望,彻底的空洞……死亡的冰冷气息比这整个灰域加起来还要浓重。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威胁不是空谈。拒绝他,她真的会死在这里,死得无比难看。灰衣人?他们早已消失在那道厚厚的隔离闸门之后。
求生的本能第一次压倒了茫然的恐惧。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硬生生把它们憋了回去。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向影另一只手中捏着的胶囊。
影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她的无声坚持。他嘴角又勾了起来,这一次,多了一点真实的趣味。“识相点总是好的。记住,动作要快,感觉不对立刻出来。”他把胶囊重新塞回零小小的手心。
“握着它,站到那个鼓包前面大约半米的地方。然后,”影退后两步,从自己工装的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边缘磨损严重的银色方盒子,上面有几个微小的指示灯在闪烁着微弱的光,“我会打开引导。你要做的,就是当它亮绿灯的时候,把手里这个‘小可爱’轻轻按在那个渗亮光的点上,按下去,贴着,保持三秒。数:‘1001,1002,1003’。绿灯熄灭,立刻后退回来,懂吗?”
零捏紧了冰冷的胶囊,感受着那坚硬的触感。她看着那个闪烁着红、黄两色微弱指示灯的方盒子,又看向粘液区边缘那个令人作呕的鼓包和渗出亮点的位置。她没有选择。活下去的本能,比任何“懂不懂”都更强烈地驱动着她的双腿。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恶臭和锈蚀味道的空气,肺部一阵刺痛。视线死死锁定那个鼓包。
影的声音变得平稳而冰冷,如同一台启动的机器:“开始准备。三,二,一。走。”
零迈开了步子。防护服在湿滑地面上摩擦出细微的“嗤嗤”声。她的腿发软,踩在那覆着一层薄薄胶状粘液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异常小心。粘液带来的冰冷触感透过简陋的防护服渗透进来,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凉的舌头舔舐着皮肤。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脚下蠕动的景象,双眼紧紧盯着目标鼓包。
五步。她的身体离那个散发着青紫色光晕的渗液点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那股奇怪的味道更加浓烈了,让她阵阵反胃,小脸煞白。嗡鸣的低频声似乎也变强了,敲打着她的耳膜和骨头。
“定位。”影命令道。
零停住脚步,身体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发抖。她能清晰地看到鼓包里那种粘稠的青紫色物质在缓慢鼓胀,如同某个巨大生物病变的脓疮,正在轻微地跳动。
影蹲在安全距离之外,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方盒子。盒子上的黄色指示灯突然稳定地亮起,不再闪烁。
“放。”影的声音短促有力。
零的心脏猛地一跳。身体的动作快于思考。她克服着巨大的生理不适和恐惧,猛地伸出手,用尽力气将那枚冰凉的胶囊狠狠戳向那个渗着青紫色光点的地方!动作太大,她甚至趔趄了一下。
“咚——”
一声极其轻微、但异常沉闷的声音响起,仿佛有东西隔着厚厚的液体被刺破。紧接着——
“滋啦!!!”
一阵尖锐刺耳、仿佛烧灼金属又混合了刮擦玻璃的高频噪音毫无征兆地从鼓包内部爆发出来!零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无数钢针狠狠扎入,耳膜瞬间被撕裂般的剧痛吞没!巨大的眩晕感让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蠢货!”影的怒骂声夹杂在噪音中传来,但零已经听不清具体词语。
几乎在噪音爆发的同一瞬间,影手中的方盒子突然变成了醒目的绿色!
零在剧痛和眩晕中,模糊地记得影最后的命令——绿灯亮起时把胶囊按下去!凭着残存的意志力,她在摔倒的过程中,身体下意识地蜷缩前倾,手里死死攥着的胶囊随着她身体的重量,正好被重重按在了那个因刺破而剧烈波动、渗出更多青紫色光液的鼓包凹陷处!
冰冷的胶囊触碰到那滚烫粘稠的光液,发出了轻微的“嗞”声。一股带着强烈异香的、极度浓缩的臭味瞬间涌了出来!
“1001……”零的身体撞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脑子嗡嗡作响,像坏掉的蜂鸣器。她死死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在脑海里嘶喊,“1002……”口中却因为剧烈的恶心和晕眩发出了无法控制的干呕声。
“1003……”她几乎是拼着命在数完。
绿灯骤然熄灭!鼓包处那高频的噪音也如同被掐断般消失。
一片死寂。
只有灰域本身那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重新占据了主导,还有零粗重、带着呕吐感的喘息声。
“滚回来!”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点不耐烦,但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危险。
零挣扎着想爬起来,全身都像散了架,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干呕的欲望一阵阵翻涌。她低头看向自己握着胶囊的手。手上沾满了那粘稠的青紫色光液,正散发出一种令人眩晕的异香和腐臭混合的气味。胶囊本身没什么变化,依旧冰冷坚硬。但那个被刺破的鼓包……她看了一眼,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心。那里似乎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焦黑凹陷的孔洞,不再渗出强烈的光液,只有一点黯淡的粘稠物质缓慢地堵住伤口。
连滚带爬,极度狼狈地挪回到影站立的区域——相对安全、地面不那么湿滑粘腻的地方。零瘫坐在地上,防护服沾满了污泥和各种不明的粘稠物,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阵接一阵地干呕。
影没管她的不适,快步上前蹲下,一把从零还在微微发麻的手里拿走了那个胶囊。
零发现,影的手上也戴着一副极其轻薄、几乎透明的膜状手套,显然是特意处理这东西的。影毫不在意地抹去胶囊上残留的青紫色粘液,将它们直接甩在旁边的设备外壳上。那粘液接触金属表面,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留下几缕淡黄色的烟雾。
影仔细检查着胶囊。原本半透明浑浊的材质内部,此刻似乎多了一抹极淡、不断流动变幻的……金色?像被困住的活物,异常灵动。
“啧,浓度不错。够本了。”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愉悦,很轻微,但足够让零捕捉到。他小心翼翼地将胶囊收入一个特质的小金属筒中。然后,他站起身,低头看着瘫在地上、形容狼狈不堪的零。
“干得……还算凑合。没死。”他评价道,语气轻松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报酬你拿到了。喏,”他手指一弹,一枚比刚才那枚胶囊小得多的东西落在了零面前的污水中——那是一枚同样半透明、内部有一点点微弱蓝光的胶囊。“‘蓝晶糖’。碾碎了抹在舌头上,能顶几天饥饿感。省着点,撑到你发薪日或者下次给我干活的时候。”
零喘息着,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蓝色胶囊上。它能……顶住饥饿感?能让她在这种地方活下去?
影没给她多余的时间思考报酬的价值。他用脚尖踢了踢零旁边的背包式容器和那根长柄吸口工具。
“现在,小耗材,”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没有起伏,带着纯粹的命令口吻,“用你的正经工具,去把你刚才干活弄出来的那点小尾巴处理干净。看到那个冒烟的洞了吗?用这个吸尘器,把洞里残余的那点发光垃圾吸出来封存。这是你的‘工作’。动作麻利点,‘蠕虫的脑子’要是被搅出更大动静,我们都会很麻烦。”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通道顶端闪烁的警戒蓝光扫描仪,又补充了一句:“想活下去,想还债,就先把眼前该干的活干好。当然,想快点死掉变成一块好看的‘幻灯片’,当我没说。”
影说完,不再看零,转身几个迅捷无声的纵跃,便再次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巨大设备阴影之中,如同水滴融入黑暗的海洋。仿佛刚才那个危险疯狂的任务,从未发生过。
只剩下零,瘫坐在冰冷的污秽地面上,手边是那枚微小的蓝色“糖丸”,眼前是冒着轻烟的黑洞和需要清理的真正工作目标。刚才发生的一切快得像一场迷离而可怖的噩梦,唯有耳中残留的尖锐嗡鸣和手上那股强烈的异香混着恶臭的气息,证明着那份报酬的确凿存在,以及那份威胁的沉甸甸的重量。
她看着那枚能让她撑下去的蓝色“糖丸”,又看看手上令人作呕的残留液体,最后目光落在背包式容器和工具上。
活下去的欲望像杂草一样,在这片冰冷的灰域废墟里,艰难地、带着剧痛和恶心,破开了坚硬的恐惧表层,探出了头。她伸出手,颤抖着,擦掉脸上不自觉流下的泪水,抹掉防护服上的污物,爬向了那根沉重的长柄吸口工具。
工作还没完。要活下去,要还债。那个叫影的男人……他说,还会有下次干活的时候。
零抓起了工具手柄,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但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只有茫然。在那片荒芜的“白板”上,多了一道名为“交易”的、冰冷而深刻的划痕。
她推动笨重的工具包,迈着比来时坚定了一丝、但依旧摇晃的步伐,走向那个她自己“工作”留下的烂摊子。吸口工具对准冒烟的黑洞时,蜂鸣器启动的震动再次让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她闭了闭眼,捏紧了手中的小糖丸,将它深深藏进了防护服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缝隙里。
那个地方,是影最后消失的方向。一个安全屋?或者……一个新陷阱的开始?
灰域的嗡鸣仿佛一个永恒的、冷酷的倒计时背景板。零的意识,第一次在绝对的空白之外,刻下了一点挣扎着想要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