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辽东的严冬终于被一场狂暴的春汛撕开了口子。积雪不再是覆盖大地的柔软绒毯,而是化作无数道浑浊、湍急的泥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冻毙的牲畜尸骸,甚至是从上游冲刷下来的、裹着褴褛衣物的肿胀人形,轰鸣着、咆哮着,沿着无数沟壑河道奔腾而下,冲向更低洼的土地。太子河、浑河、苏子河……这些曾经在冰封下沉默的动脉,此刻都膨胀成了怒兽的喉咙,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将残存的冰雪和大地一起撕裂、吞噬。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烂的淤泥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洪水稀释了的血腥。

辽阳城巨大的轮廓在连绵的春雨和弥漫的水汽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头疲惫的巨兽蛰伏在泥沼深处。城墙上,被雨水浸泡得颜色深沉的“袁”字帅旗,沉重地垂着,偶尔被一阵裹挟着冰冷水珠的狂风勉强掀起一角,旋即又无力地贴回冰冷的垛口石。垛口后,士兵们裹着湿透的棉甲,脸色比天色更阴沉。脚下的城墙砖缝里,冰冷的泥水无声地渗流着,浸湿了他们的草鞋和裹脚布,寒意直透骨髓。哨兵努力睁大被雨水模糊的眼睛,望向城外那片被洪水分割、变得愈发迷离破碎的旷野,目光警惕而疲惫。

“这鬼天气,鞑子总不会挑这时候来吧?”一个新兵缩着脖子,往冻得发僵的手上哈着气,声音带着一丝侥幸。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用粗糙的手指抹去顺着帽檐流进眼睛的雨水,嗤笑一声:“新瓜蛋子!越是这种天,越得当心!洪水能挡住咱们的路,可挡不住鞑子的马蹄!他们熟这片地,跟熟自家炕头似的!”

仿佛为了印证老兵的乌鸦嘴,一阵异样的震动,极其微弱,却如同不祥的鼓点,穿透了雨声和洪水的咆哮,从脚底下的城墙深处隐隐传来。紧接着,一阵尖锐刺耳、带着金属摩擦声的号角,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陡然从远处被水雾笼罩的丘陵方向撕裂雨幕!

“敌袭——!”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划破城头的压抑,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点燃了辽阳城紧绷的神经!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刹那,东门方向,那片被浑浊洪水切割得支离破碎、遍布泥泞沼泽的旷野尽头,如同平地涌起一股粘稠、污浊的黑潮!那不是洪水,那是无数身披深色棉甲或皮甲的后金骑兵!他们如同从地狱泥沼中钻出的鬼魅,人马一体,对脚下泛滥的泥泞和湍急的溪流视若无睹。战马粗壮的蹄子踏进深可及膝的冰冷泥水里,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浪花,竟无半分迟疑。骑手们伏低身体,紧贴着马颈,手中弯刀反射着灰白天光下冰冷的微芒,喉咙里发出低沉而狂野的咆哮,汇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声浪,朝着辽阳东门方向汹涌扑来!马蹄践踏泥浆的沉闷轰鸣,终于压过了洪水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擂鼓!备敌!火器营上城!”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在城头炸开。沉重的战鼓咚咚咚地擂响,带着一种绝望的急促。无数士兵涌上垛口,冰冷的雨水打在他们脸上,也浇不灭眼中瞬间燃起的恐惧和血丝。弓弩手手忙脚乱地给湿漉漉的弓弦上油,试图拉开;火铳手则咒骂着,用油布拼命擦拭火门和引绳上的水渍,湿透的火药让他们心急如焚。

“他娘的!这雨!这泥!火铳都成烧火棍了!”一个火铳兵绝望地拍打着手中毫无反应的鸟铳。

“放箭!快放箭!挡住他们!”军官的吼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尖利。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城头射出,在风雨中歪歪斜斜地飞向那片奔腾的黑潮,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被淹没,只在泥水中激起几朵微不足道的水花,连一丝迟滞的效果都未能产生。火铳的零星爆响更是沉闷无力,如同病弱的咳嗽,在风雨和马蹄声中几不可闻。

“林百户!东门告急!袁经略令你部速援!”一个浑身泥水、几乎看不出面目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林烽面前,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林烽猛地一勒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身后的队伍早已列阵,王武沉默地控马在他左后侧,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脸上那道狰狞伤疤滑落,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死亡黑潮。李铁柱则在他右后侧,骑在一匹格外高大的挽马上,那匹健壮的马儿不安地刨着蹄下的泥浆,鼻孔喷着粗气。李铁柱身上除了惯用的铁锤,还额外背着一捆粗大的麻绳和几件沉重的铁匠工具,沉甸甸地压在马背上。

“弟兄们!”林烽的声音在风雨中炸开,盖过了马蹄的轰鸣,“鞑子想趁这洪水天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想踏过我们的尸首去祸害城里的父老!问问咱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不答应!”稀稀拉拉的回应在风雨中响起,带着恐惧,也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好!”林烽手中长枪猛地向前一指,枪尖划破雨幕,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随我——杀出去!把他们顶在城门外!王武,护住右翼!铁柱,跟紧我!”

“得令!”王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摩擦。李铁柱则用力拍了拍挂在马鞍旁那柄大铁锤的锤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算是回应。

城门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沉重的门扇在泥水中艰难地开启一道缝隙。林烽一马当先,长枪如龙,率先冲了出去!冰冷的雨水和泥浆瞬间劈头盖脸砸来。紧接着,王武率领的夜不收小队如同离弦的利箭,从右侧疾射而出,迅速散开,利用城外残存的拒马和泥泞的水坑作为掩护,手中的硬弓已然张开,冰冷的箭簇在雨幕中寻找着目标。李铁柱则紧紧跟在林烽身后,他那匹挽马在泥水中奋力前行,每一步都陷得极深,留下巨大的蹄印。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着林烽的脸庞,几乎让他睁不开眼。泥浆在沉重的马蹄下飞溅,带着刺骨的寒意。前方,那股黑色的狂潮越来越近,马蹄践踏泥水的轰鸣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后金骑兵狰狞的面孔和手中挥舞的弯刀已清晰可见,狂野的嚎叫声如同鬼哭,直扑耳膜!

“稳住!长枪向前!”林烽厉声嘶吼,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他身后的士兵们咬紧牙关,将长枪平端,枪尾深深杵进泥泞的地面,形成一道在洪水和泥泞中显得格外单薄而绝望的枪林。冰冷的枪尖在雨水中微微颤抖,反射着死亡的光泽。

“轰——!”

两股洪流猛烈地撞击在一起!金属撞击的刺耳锐响、骨骼碎裂的沉闷咔嚓、战马濒死的惨烈嘶鸣、人类绝望或疯狂的嚎叫,瞬间压过了风雨和洪水的声音,在这片泥泞的修罗场上奏响了最血腥的乐章!

林烽首当其冲!一名后金白甲兵,脸上刺着狰狞的靛青花纹,狂吼着策马直冲而来,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兜头砸下!林烽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身体猛地向左侧倾斜,几乎贴在马背上!狼牙棒擦着他的头盔边缘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就在两马交错而过的瞬间,林烽腰腹发力,长枪如同毒蛇出洞,借着战马前冲的惯性,闪电般向后刺出!杨家枪法中的“回马枪”!枪尖精准无比地捅入那白甲兵毫无防备的后心,破开铁甲,直透前胸!白甲兵狂野的吼叫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带血枪尖,随即被巨大的惯性甩下马背,重重砸进泥浆里,溅起大片污浊的血花。

林烽甚至来不及拔出枪尖,另一柄弯刀带着寒光已从侧面劈至!他猛地拧身,长枪当作棍棒横扫,“铛”的一声巨响,格开弯刀,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臂发麻。战马在泥泞中踉跄,周围是无数纠缠厮杀的身影,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水,不断冲刷着铠甲和地面。

右翼,王武如同冰冷的死神。他伏在一处被洪水冲垮的半截土墙后,雨水顺着冰冷的铁面具边缘滴落。一支三棱透甲锥被他稳稳搭在强弓之上,弓弦被拉成满月。他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瞬间锁定了一个在混乱中不断呼喝、试图组织冲锋的后金牛录额真。那额真头盔上的红缨在灰暗的天色下异常醒目。王武的手指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依旧稳定如山,他屏住呼吸,眼中只有那个目标。

嘣!

弓弦震动!那支致命的箭矢如同黑色的闪电,撕裂雨幕,无视了混乱的战场和飞溅的泥水,精准无比地钻入那牛录额真因呐喊而张开的嘴巴!箭头从后颈带着一蓬血雾和碎骨透出!牛录额真的呼喝声瞬间变成漏气般的“嗬嗬”声,身体晃了晃,栽落马下。周围的冲锋势头顿时一滞,陷入短暂的混乱。王武面无表情,手指已再次捻起一支箭,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顶住!顶住!”林烽奋力格开两柄劈来的弯刀,大声鼓舞着士气。但明军的阵线在绝对的数量优势和骑兵冲击下,如同被洪水冲击的堤坝,摇摇欲坠。不断有士兵被撞飞、砍倒,惨叫着淹没在泥泞和铁蹄之下。泥浆早已被染成刺目的暗红。

突然,一阵更大的混乱从左翼爆发!伴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木头断裂的巨大声响和士兵们绝望的惊呼!

“车!盾车!陷住了!轴断了!”

林烽心头一沉,奋力拨开眼前的敌人,循声望去。只见左翼几辆作为重要支撑点的盾车,在深陷的泥泞中彻底动弹不得。其中一辆最为沉重的,左侧巨大的木轮几乎完全陷入了泥潭,更致命的是,连接轮子的粗大车轴,在巨大的压力和泥水的浸泡下,竟然从中间生生断裂开来!沉重的车身歪斜着,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再也无法提供任何防护。原本依托车阵防御的士兵瞬间暴露在凶悍的后金骑兵面前!

“哈哈哈!明狗的破车!给我杀!”一名后金军官狂笑着,挥刀指向这个巨大的缺口。数名凶悍的后金骑兵立刻如同闻到血腥的饿狼,策马猛冲过来,弯刀高举,直扑那些失去屏障、惊慌失措的明军士兵!

眼看缺口即将被撕开,左翼面临崩溃!

“柱子!车轴!”林烽目眦欲裂,朝着后方怒吼。

“来了!”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中响起!李铁柱如同狂暴的战车,猛地一夹马腹!他那匹挽马发出沉闷的嘶鸣,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深陷的泥泞中硬生生向前冲出一段距离,靠近了那辆歪斜的盾车。李铁柱甚至不等马完全停稳,庞大的身躯便如同一块巨石般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重重砸进泥浆里,溅起一人多高的泥浪!

他看也不看周围飞溅的刀光和惨叫声,眼中只有那根断裂的车轴。断裂处参差不齐,沾满了泥浆。他迅速从背上卸下那捆粗麻绳和工具,动作快得惊人。他先是用一柄沉重的铁钳,死死卡住断裂车轴的两端,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其暂时固定对齐。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瞬间贲张隆起,如同坚硬的岩石,汗水混着泥浆小溪般流淌。

“锤子!”李铁柱头也不抬地大吼一声。

旁边一个吓傻了的辎重兵猛地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将一柄备用的大铁锤递到他手边。李铁柱接过铁锤,掂了掂分量,眼神瞬间变得如同炉火般专注炽热。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将周围的杀气和寒意都吸入了肺腑,化作力量。下一刻,那柄沉重的大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狠狠砸向断裂车轴对接口的上方!不是直接砸接口,而是利用巨大的冲击震动,迫使断裂面紧密结合!

铛!铛!铛!

沉重而极富韵律的锤击声,竟然在震耳欲聋的战场厮杀声中清晰地回荡开来!每一次锤落,都伴随着金属刺耳的摩擦和挤压声,断裂的车轴在巨力的震荡下艰难地对合着。飞溅的泥浆和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他脸上、身上,旁边刀枪碰撞、濒死的惨叫近在咫尺,一支流矢“夺”地一声钉在他身边的盾车厚板上,尾羽兀自颤抖!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隔绝的世界,眼中只有那根断裂的车轴,耳朵里只有金属在巨力下呻吟、弥合的声音。汗水、雨水、泥浆在他脸上肆意横流,他却浑然不觉,每一次挥锤都倾注了全部的意志和力量。

“快!保护李兄弟!”林烽目眦欲裂,长枪舞动得如同泼风,死死挡在李铁柱前方,格开数柄劈向他的弯刀。王武也调转方向,冰冷的箭矢如同索命的毒蛇,连续点射掉两个试图靠近李铁柱的后金骑兵。明军士兵看到这一幕,如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嘶吼着用身体堵住缺口,用血肉之躯为那个在泥泞中奋力“打铁”的汉子争取时间!

“给老子——合上!”李铁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臂肌肉再次膨胀,用尽平生力气,最后一锤带着千钧之势,如同铁匠铺里锻打那千锤百炼的精钢,狠狠砸在车轴连接处上方的一块临时垫上的厚重铁砧片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竟然在冰冷的雨水中猛地迸溅开来!断裂的车轴在巨力的震荡和挤压下,两截参差不齐的断口被硬生生砸得犬牙交错,死死地咬合在了一起!虽然接口处扭曲变形,布满了锤击的凹坑,但确确实实连接在了一起,恢复了基本的支撑!

“快!绳子!捆死!”李铁柱丢下铁锤,抓起那捆浸透了泥水的粗麻绳,如同蟒蛇般飞快地在车轴断裂处上下缠绕、打结,用尽全身力气勒紧!粗糙的麻绳深深陷入木头和金属的缝隙,泥水被挤压出来。

“推!一起用力!”李铁柱再次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用他宽阔如门板的后背死死顶住歪斜的盾车车身。

周围的士兵如梦初醒,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十几双手同时按在冰冷湿滑的车身上,脚深深陷进泥泞,用肩膀,用胸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命向前推!

“一!二!三!推啊——!”

“嘎吱……嘎吱吱……”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中,那辆几乎陷死的沉重盾车,在众人拼死的合力下,裹着厚厚的泥浆,竟然真的被推动了!歪斜的车身被强行扳正,断裂处被麻绳和巨力暂时固定住的车轴,承受住了压力,带着刺耳的呻吟,缓缓地、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一尺!就这一尺,重新堵住了那个致命的缺口!

“好!”震天的欢呼声从缺口处的士兵口中爆发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绝处逢生的激动!

“柱子!好样的!”林烽一枪挑飞一个试图趁乱冲进来的后金兵,回头看到这一幕,胸中热血激荡,忍不住大声吼道。

李铁柱背靠着冰冷的盾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和泥水顺着下巴小溪般流下,在泥泞的地面上砸出小坑。他咧开嘴,想笑一下,却牵动了脸上的肌肉,只露出一个混合着疲惫、狠厉和一丝憨厚的表情,沾满泥浆的手用力拍了一下刚刚被他“救活”的车轴,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就在缺口被勉强堵住的瞬间,战场侧后方,靠近一片被洪水淹没、形成巨大水洼的低洼地带,突然爆发出一片更加凄厉绝望的哭喊声!那声音不是士兵,而是妇孺!

林烽猛地扭头望去,心瞬间沉入冰窟!

只见一支不知何时从侧翼迂回包抄过来的后金小队,如同嗜血的豺狼,正疯狂地冲击着一队试图沿着相对干硬高地撤退的辽东百姓!洪水淹没了道路,这些拖家带口、推着独轮车、背着简单行囊的百姓如同陷入泥沼的羔羊,行动迟缓。凶悍的后金骑兵狞笑着,挥舞着弯刀和套索,轻易地追上了他们。刀光闪烁间,来不及逃跑的老人被砍翻在地,哭喊的孩童被马蹄踏过,抱着婴儿的妇人绝望地尖叫着被拖下独轮车……

浑浊的洪水无情地冲刷着,将倒伏的尸体和散落的包裹、染血的婴儿襁褓卷入湍急的水流。一片鲜红的颜色在泥黄的水洼边缘迅速洇开、扩散,又被更多的泥水冲淡,仿佛大地流出的无声血泪。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童子,跌坐在泥水里,身边是倒伏的母亲,他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睁着惊恐到极致的眼睛,看着一个后金骑兵狞笑着策马向他冲来,冰冷的弯刀高高举起……

“畜生!”林烽的怒吼带着血丝,几乎要冲破喉咙!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什么阵型,什么命令,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猛地一夹马腹,长枪斜指,如同离弦的血箭,不顾一切地脱离本阵,朝着那片正在上演人间惨剧的修罗场狂冲而去!

“烽哥!”王武的惊呼声被风雨淹没。他看到林烽孤身冲出的身影,面具下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拉开强弓,冰冷的箭矢连续射出,将两个试图拦截林烽的后金骑兵射落马下,为林烽清开一条短暂的血路。随即,他也策马冲出,紧随其后。

李铁柱刚刚喘匀一口气,看到林烽和王武冲向那片百姓遭屠戮的水洼,脸色大变。“林大哥!王武兄弟!”他焦急地大吼,想要跟上去,但脚下深陷的泥泞和身边这辆刚刚稳住、仍需守护的盾车,将他死死拖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烽和王武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那片沸腾的血色泥沼,焦急地狠狠一拳砸在冰冷湿滑的盾车木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沾满泥浆的血印。

泥浆、血水、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死亡的气息,在辽阳城东门外这片被春汛蹂躏的土地上,搅成一锅绝望而滚烫的浓粥。沉重的盾车在李铁柱的巨力下暂时稳固了摇摇欲坠的防线,但那缺口之外,被洪水分割的战场深处,更深的杀戮漩涡才刚刚开始旋转。林烽与王武的身影,如同两粒投入血海的石子,瞬间被那片哭嚎与狞笑交织的泥泞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