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城西老街,“藏古轩”的招牌在暮色中半明半暗,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朽木的纹理。林晚推开沉重的木门,生锈的铜铃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仿佛垂死之人的叹息。店内光线被层层叠叠的古物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里混杂着陈年檀香、旧书纸页的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地下墓穴的阴冷土腥气。

“随便看。”柜台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店主徐世昌抬起头,一张瘦削的脸藏在圆框眼镜后,镜片厚得像瓶底,反射着昏黄的台灯光,看不清眼神。他手里正用一块深紫色绒布,极其缓慢、专注地擦拭着一枚布满绿锈的铜镜,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晚麻木地点点头。半小时前,她才从周沉的公寓出来,手里攥着他退还的公寓钥匙,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三年时光,无数个甜蜜的瞬间,最终被一句轻飘飘的“我累了,感情淡了”碾得粉碎。他们明明约好了下个月一起去看极光,他连机票和极光小屋都订好了,兴奋地给她看攻略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让她急需一个地方躲避现实,阴差阳错地拐进了这条僻静的巷子,看到了“藏古轩”。

她漫无目的地在狭窄的过道间穿行,指尖拂过冰冷的青铜器、褪色的织锦、蒙尘的玉器。这些沉默的古物承载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是否也像她一样,被时光遗弃,只剩下空洞的回响?最终,她被最里间一个独立玻璃展柜吸引。柜内铺着墨绿色的丝绒,衬着一对约二十公分高的瓷偶,在射灯下散发着温润而诡异的光泽。

白瓷细腻得不可思议,如同凝固的羊脂。但细看之下,那白并非纯粹,釉下隐隐透着一层极淡的、挥之不去的粉红色,尤其在女偶的眼角和男偶的嘴角附近,颜色更深些,像浸染了稀释的血水。女偶身着明代仕女常见的襦裙,姿态娴静,眉眼低垂,一颗晶莹的泪珠凝结在左眼睑下,欲坠未坠,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哀婉。男偶则身着儒生长衫,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似有若无、含义难明的笑容。他们的手部设计精巧,十指微微弯曲,恰好可以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姑娘好眼力。”徐世昌幽灵般出现在她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黄铜钥匙,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林晚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缩。“这对‘相思偶’,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明嘉靖年间的东西,江西吉安一座罕见的夫妻合葬墓里出来的。”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闻分享的腔调。

“相思偶?”林晚的目光无法从女偶那滴泪上移开,那哀伤如此真实,直击她此刻破碎的心房。

“对,”徐世昌打开玻璃柜锁,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他戴上白手套,将瓷偶捧出,放在柜台上。近距离看,那釉下的粉红更显诡异,仿佛瓷胎本身在散发微光。“传说,它们能感应到至深的情感和…最强烈的执念。若得法,可助有情人达成心愿。”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谬却又极具诱惑的念头钻了出来:“怎么达成?”

徐世昌的镜片闪过一道寒光,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需以心血为引,滴血认主,一人一偶,结成‘血契’。”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凝重,“但是,姑娘,有句话必须说在前头。这瓷偶…邪性得很。它们实现执念的方式,往往是最极端、最不留余地的。古往今来,求它的人,最终得到的,未必是福,更多的是…业报。” 他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刺向林晚,“人心执念,千变万化,瓷偶只取其中最强烈、最不容妥协的那一种,然后…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将它变成现实。你,可要想清楚了。”

林晚的脑子嗡嗡作响。徐世昌的后半段警告像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达成心愿”、“血契”这几个字眼死死攫住。周沉冷漠的脸、退还的钥匙、取消的极光之旅…这些画面交替闪现,最后汇聚成一股强烈到几乎让她窒息的执念:周沉必须回到她身边!永远属于她!她不在乎方式,她只要结果!

“多少钱?”林晚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徐世昌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怜悯,有警告,似乎还有一丝…了然?“五千八。不讲价。”

这价格几乎是她一个月的工资。林晚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要了!现在就付!”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仿佛慢一秒,这唯一的“希望”就会溜走。

徐世昌没有立刻接钱,只是叹了口气,那叹息悠长沉重,仿佛来自地底。“血契一旦结成,就如覆水难收,再无回头路。‘最极端的方式’…姑娘,这话,你务必记在心上。” 他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暗红色的锦盒,内衬是同样墨绿色的丝绒。他小心翼翼地将两尊瓷偶并排放好,女偶在左,男偶在右,十指并未相扣。盖上盒盖前,他又看了一眼林晚,眼神晦暗不明。

林晚几乎是抢过锦盒,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救命稻草。她冲出古董店,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雨丝打在她滚烫的脸上,也打在锦盒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像极了女偶脸上那滴永恒的泪珠。

回到自己租住的单身公寓,林晚立刻反锁了门,拉上所有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湿漉漉的世界和所有可能窥探的目光。她打开所有的灯,将锦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屏住呼吸,轻轻掀开盒盖。

在明亮的光线下,这对“相思偶”的诡异之处更加凸显。那层釉下的粉红仿佛活了过来,在瓷胎里缓慢流淌,尤其是女偶眼角那颗泪珠的位置,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痂。男偶嘴角的笑意,在强光下也显得愈发莫测,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林晚的脊椎爬升,但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被“实现执念”的巨大诱惑支配着。

她想起徐世昌的话——“滴血认主,一人一偶”。

女偶属于她,这毋庸置疑。但男偶…周沉已经和她分手,怎么可能配合这种荒诞的仪式?林晚盯着男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个大胆而阴险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她走进厨房,找到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冰冷的刀锋贴上左手食指指腹,微微用力,一丝锐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她深吸一口气,将指尖悬在女偶眉心那颗仿若花钿的凸起上。

血珠滴落。

没有滑开,没有流淌。那滴血接触到冰凉瓷胎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吸了进去!白瓷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妖异的、流动的猩红色光芒,如同活物呼吸般明灭了一瞬,随即彻底隐没,只在女偶眉心留下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暗红小点。与此同时,林晚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吸吮感,仿佛那瓷偶在贪婪地汲取她的生命力。她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满足般的叹息,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林晚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她低头再看女偶,惊骇地发现,那颗原本晶莹的泪珠,此刻竟变成了深红色,像一颗饱满欲滴的血珠!

“成功了…第一步成功了…”林晚喃喃自语,恐惧被一种扭曲的兴奋取代。她看向男偶,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

第二天一早,林晚精心打扮,试图掩盖眼底的青黑和憔悴。她将男偶用柔软的白纸包裹好,放进一个不起眼的普通礼品盒里。她没有写卡片,只在盒子里放了一张打印的字条,上面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留个纪念,毕竟爱过。”——她了解周沉,他优柔寡断,心怀愧疚,这种带着讽刺和诀别意味的“纪念品”,他出于复杂心理,一定会打开查看。

她来到周沉公司楼下,将盒子交给前台,指名转交周沉。然后,她躲进了公司对面咖啡厅一个靠窗的角落,点了一杯冰美式,眼睛死死盯着大楼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咖啡早已冰凉。林晚的耐心几乎耗尽,焦躁不安地绞着手指。终于,下午三点左右,她看到周沉的身影出现在大楼门口。他手里拿着那个礼品盒,眉头微蹙,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烦躁?他走到路边树荫下,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盒子,拿出了被白纸包裹的男偶。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沉拆开白纸,露出了男偶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瓷白脸庞。他显然愣住了,低头仔细端详着瓷偶,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他似乎觉得这瓷偶有点邪门,想放回去,但手指却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好奇,轻轻触碰了一下男偶的脸颊。

就在他指尖接触到瓷偶冰冷釉面的那一刹那!

林晚清晰地看到,隔着一条马路,周沉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高压电流击中,整个人瞬间僵直,脸上血色尽褪,眼神变得空洞茫然。他触电般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瓷偶,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那种不适感,迅速将瓷偶塞回盒子,盖好,转身快步走回了大楼。

成了!

林晚瘫软在咖啡厅的座椅上,手心全是冷汗,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血契,完成了!一股病态的狂喜和期待攫住了她。周沉那瞬间的异常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店主没有骗她!她仿佛已经看到周沉幡然醒悟,痛哭流涕地回来求她复合的场景。

当晚,公寓里异常安静。林晚将女偶和男偶并排放在床头柜上。在昏黄的床头灯下,这对瓷偶显得愈发诡异。女偶眼角的血泪似乎更鲜艳了,而男偶嘴角的笑意,在林晚眼中,也似乎带上了一丝…嘲弄?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心理作用,仪式成功了,周沉很快就会回来。

她坐立不安,眼睛不停地瞟向静默的手机。时间拖得越久,她心中的不安就越发浓重。那股因仪式成功带来的兴奋感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心悸和寒意。房间里似乎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瓷器的声音?她猛地看向床头柜,瓷偶静静地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幻觉。一定是太紧张了。她安慰自己。

深夜十一点半。林晚蜷缩在沙发上,眼皮沉重,却毫无睡意。就在她精神紧绷到极限时,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耳的铃声划破了死寂!

是周沉!

林晚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划过接听键:“喂?周沉?”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让她如坠冰窟。

“晚晚…晚晚…” 周沉的声音断断续续,极其虚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背景是震耳欲聋的、连续不断的汽车喇叭声,尖锐的刹车声,金属猛烈撞击的巨响,还有人群惊恐的尖叫和哭喊!混乱得如同地狱的序曲。

“我…我好像…弄错了…” 周沉的声音夹杂在巨大的噪音中,艰难地传来,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濒死的顿悟,“不该…碰那个…东西…好冷…晚晚…我这就…来找你…等我…一定等我…”

“周沉!你怎么了?!你在哪?!” 林晚对着话筒嘶喊,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嘟——嘟——嘟——”

电话毫无预兆地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冰冷而绝望。

林晚疯了似的回拨,听筒里只传来一遍遍“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猛地弹出一条本地新闻的紧急推送,猩红的标题像血一样刺眼:

《突发!大学路十字路口发生重大连环车祸!一男子重伤垂危,现场惨烈!》

大学路!那是周沉从公司来她公寓的必经之路!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公寓的寂静。林晚像被抽掉了骨头,又猛地弹起,抓起外套和手机,赤着脚就冲出了家门。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床头柜上,那尊女偶眼角,一滴粘稠得如同真正血液的暗红色液体,正缓缓渗出,沿着光滑的瓷面,无声地滑落,滴在深色的木质柜面上,洇开一小片不祥的深渍。

中心医院急诊部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却散发着比黑夜更深的绝望。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此起彼伏,担架车急促的滚轮声、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医护人员焦灼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林晚跌跌撞撞地冲进这片混乱,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赤着的脚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也浑然不觉。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抓住一个脚步匆匆的护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护士!大学路车祸…送来的…一个男的…周沉!他叫周沉!他在哪?!”

护士被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快速翻看手中的登记板,指向楼梯:“刚送上去!三楼!左转尽头手术室!家属先去那边登记信息!”

“手术室…” 林晚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三个字。她等不及电梯,像疯了一样冲向安全通道楼梯。冰冷的金属扶手,陡峭的台阶,在她眼前晃动。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上爬,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三楼手术区的走廊,灯光是毫无生气的惨白色,冰冷地洒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着令人眩晕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巨大的“手术中”红灯在走廊尽头亮着,像一只淌血的眼睛。

“周沉…周沉…” 林晚喘息着,视线被泪水模糊,踉跄着朝那红灯跑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一定在等她!

就在拐过一个直角弯,手术室的门已经近在眼前时,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大背影。

“对不起!我…” 林晚下意识地道歉,抬头看向对方。

所有的话语,所有的思维,在看清那张转过来的“脸”时,瞬间冻结!

那不是人类的脸!而是一张瓷白的、没有任何毛孔和纹理的、属于男偶的脸!那张脸上,原本凝固的、含义不明的笑容,此刻如同放在火上的蜡烛,正在融化!嘴角向上拉扯成一个极端怪诞恐怖的弧度,白色的瓷釉像蜡油一样缓慢地向下流淌、滴落,露出底下深色的、如同烧焦陶土般的物质!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空洞的黑窟窿,正对着林晚!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灌满全身,林晚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僵硬、毫无起伏的声音,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仿佛直接钻进她的脑海:

“现在…他永远…是你的了…”

这声音…不是眼前这个“瓷偶医生”发出的!它的嘴唇(如果那融化的裂口能算嘴唇的话)纹丝未动!

声音的来源…是她的口袋!

林晚颤抖着,如同慢动作般,将手伸进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冷坚硬的瓷片——是那尊女偶!她什么时候跟出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林晚像被烫到一样将女偶掏出。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女偶低垂的眉眼依旧哀伤,但眼角那道泪痕,此刻正不断地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血丝!顺着光滑的瓷面蜿蜒而下。

“啊——!!!” 林晚再也无法承受,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手一松,女偶脱手向地面坠去。她自己也因巨大的惊骇和后退的惯性,重重撞在身后一扇冰冷的金属门上。

“砰!”

那扇门,赫然就是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门,应声而开。

一个戴着蓝色手术帽和口罩、穿着沾有星星点点暗红血迹手术服的真正的医生出现在门口。他眼神疲惫而沉重,看到门口失魂落魄、状若疯癫的林晚,愣了一下,随即拉下口罩,露出满是汗水的脸。

“请问…是周沉先生的家属吗?” 医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深深的遗憾和职业性的克制。

林晚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扑过去抓住医生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他怎么样?!他怎么样了?!告诉我!”

医生轻轻但坚定地拂开她的手,目光沉重地望向手术室内,然后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非常抱歉…我们…尽力了…伤势太重…多处脏器破裂,颅脑损伤…送来时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请…节哀。”

“轰隆!” 一声惊雷仿佛在林晚脑中炸开!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只剩下医生那张开合的嘴和沉重的摇头动作在眼前无限放大、扭曲。

“不…不可能…他说来找我的…他说等我的…” 林晚喃喃自语,失神地推开医生,踉跄着冲进手术室。

刺眼的无影灯已经熄灭。手术台上,覆盖着一层惨白的布。布下,是一个再无声息的人形轮廓。在布单边缘,垂落着一角…刺目的鲜红色毛衣——那是周沉今天早上出门时,她看着他穿上的!是她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周沉——!!!” 林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哀嚎,扑倒在手术台边,紧紧抓住那冰冷的布单,巨大的悲痛和彻底的绝望瞬间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上那个被摔落的女偶。它竟然没有碎!只是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角渗出的血丝更多了,在白色的瓷面上画出几道狰狞的红痕。而就在女偶旁边不远处,散落着几块白色的碎片——是刚才那个“瓷偶医生”脸上融化滴落的部分!那些碎片中,正缓缓地渗出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颜色、质地…和周沉身上那件红毛衣的颜色,一模一样!

瞬间,徐世昌那沉重的警告如同地狱的丧钟,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会以最极端的方式实现执念…”

她的执念是什么?

——“周沉必须回到她身边!永远属于她!”

现在,他确实“永远”属于她了。以一种最极端、最彻底、最冰冷的方式——死亡。

是这对瓷偶!是它们扭曲了她的执念,用最残酷的方式“实现”了它!它们制造了那场车祸!它们杀死了周沉!

“啊——!!!!” 林晚爆发出混合着无尽悲痛、滔天愤怒和深入骨髓恐惧的尖叫。她猛地抓起地上的女偶,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旁边坚硬冰冷的墙壁!

“哐当!哗啦——!”

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女偶应声而碎,化作无数大大小小的白色瓷片,四散飞溅。

然而,预想中满地白瓷碎片的场景并未出现。在那碎裂的瓷片之中,在原本是女偶身体核心的位置,赫然渗出了一大滩粘稠、暗红、散发着浓重铁锈腥味的液体!如同真正的、凝固的血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几块较大的碎片上,属于女偶脸部的那部分,那双低垂哀伤的眼睛,此刻竟然转动了一下,然后死死地“盯”住了跪在地上的林晚!而那原本哀婉的嘴角,在碎裂的瓷片上,正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拉扯,最终凝固成一个与男偶如出一辙的、充满恶意与嘲弄的诡异笑容!

林晚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周沉的葬礼在一片凄风苦雨中草草结束。他的父母哭得几近昏厥,看向林晚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悲痛,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迁怒。林晚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麻木地完成了所有仪式。她不敢看周沉遗照上那张年轻鲜活的脸,那张脸在她梦中已无数次与融化的瓷偶面容重叠。

回到那个曾经充满两人回忆、如今只剩下冰冷死寂的公寓,林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疯般地清扫。她将床头柜上残留的男偶碎片(它竟然没有跟着女偶一起消失或碎裂完全?),连同地上所有女偶的碎瓷片,用扫帚狠狠扫进簸箕,然后冲进卫生间,打开马桶盖,一股脑倒了进去,疯狂地按着冲水按钮。

“冲走!都冲走!滚啊!” 她嘶哑地低吼着,水流打着旋,卷走了大部分细小的碎屑。然而,几块较大的、沾着暗红液体的瓷片,顽固地卡在下水口,冲不下去,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徒劳。林晚崩溃地用马桶刷去捅,直到精疲力竭,才颓然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捂着脸无声地痛哭。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林晚开始出现异常的感官体验。她总觉得公寓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旧泥土、檀香和血腥的诡异气味,尤其在深夜。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有时尝起来带着淡淡的铁锈味(血味)。

房间某些角落,比如曾经摆放瓷偶的床头柜附近,总是异常阴冷,即使暖气开得很足。

她明明记得睡前把水杯放在床头,醒来却出现在厨房水槽里。梳妆台上的小物件位置会轻微变动。有一次,她甚至看到客厅茶几上,几粒灰尘诡异地聚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类似人偶侧脸的形状,转瞬即逝。

夜深人静时,她总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声音:像是指甲在木头上轻轻刮挠,像是瓷器碎片相互摩擦的“嚓嚓”声,甚至…像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屋内的灯光变得不稳定,有时会莫名闪烁。她多次在眼角的余光里,瞥见墙壁或镜面上有快速掠过的、小小的白色影子。当她猛地转头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邻居家养的、一向很亲近她的金毛犬,现在见到她就狂吠不止,夹着尾巴后退,仿佛她身上有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阳台养的多肉植物,靠近床头柜的那几盆,迅速枯萎发黑。

但最恐怖的还是照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越来越灰败,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墨。有几次,在灯光昏暗的卫生间,她惊恐地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似乎模糊了一下,瞬间变成了女偶那张哀伤淌血的脸!或者,在她肩膀后方,似乎多了一个模糊的、带着诡异笑容的男性轮廓。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持续的恐惧让林晚迅速憔悴下去。她不敢关灯睡觉,不敢长时间待在同一个房间,尤其不敢靠近卫生间(那里曾是她试图毁灭瓷偶的地方)和卧室。她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关于“相思偶”、“血瓷”、“明代诅咒”等信息,但找到的多是些荒诞不经的传说或小说桥段,唯一有价值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关键词——江西吉安。

店主!那个古董店主!他一定知道更多!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磷火。她必须去找他!这是唯一的线索!

几天后,当林晚鼓起残存的勇气,再次踏入那条阴冷的城西老街时,却发现“藏古轩”的大门紧锁。厚重的木门上贴着一张简单的打印告示:“店主有事,歇业一周。”

一周?林晚感觉自己等不了那么久。那股如影随形的寒意和窥视感越来越强烈,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她开始每天去老街附近徘徊,像幽灵一样。

终于,在第五天的傍晚,天色阴沉得如同黑夜提前降临,她看到“藏古轩”的门开了一条缝!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

林晚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力推开门。

店内依旧昏暗,但气氛却与上次截然不同。没有悠然的檀香,只有一股浓烈到呛鼻的草药焚烧的味道,混杂着一种更陈腐的、类似墓穴的气息。徐世昌正背对着门口,跪在柜台前的地上,面前放着一个铜盆,盆里燃烧着某种暗黄色的符纸,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佝偻的背影,显得异常诡异。他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是一种林晚完全听不懂的、古老晦涩的方言。

听到门响,徐世昌的诵念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看到是林晚,那张枯槁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惊骇和一种…深切的绝望!

“你!你怎么还敢来?!” 徐世昌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手忙脚乱地试图用一块布盖住燃烧的铜盆,但动作太大,反而将铜盆打翻。燃烧的符纸和灰烬撒了一地,几点火星溅到旁边的旧书上。

“徐老板!救救我!那对瓷偶!它们…” 林晚冲上前,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

“晚了!一切都晚了!” 徐世昌猛地站起来,因为激动而剧烈咳嗽,他指着林晚,手指颤抖得像风中落叶,“我告诉过你!‘最极端的方式’!你滴下血的时候,契约就开始了!你把他(周沉)的血也引过去的时候,契约就完成了!它们已经缠上你了!它们不会放过你的!”

“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晚抓住徐世昌的手臂,像抓住救命稻草。

徐世昌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深重的疲惫。他甩开林晚的手,踉跄着退后几步,靠在冰冷的柜台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它们…不是吉祥物,更不是寄托相思的玩意儿…” 徐世昌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苦涩,“它们是‘葬器’,是‘锁魂皿’!明代嘉靖年间,江西吉安府有一对痴男怨女,爱得疯狂,也恨得极端。他们活着无法相守,便相约殉情,在合葬墓中,用邪术将自己的魂魄和滔天的执念,连同精血,封入一对特制的瓷偶之中。他们的执念,就是‘永不分离’,哪怕以最扭曲的方式!”

徐世昌喘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这邪术成功了,但也失控了。他们的魂魄和执念与瓷偶融合,成了介于生死之间的怪物。它们渴望‘宿主’,渴望活人的精血和强烈的情感来维系存在,并以此为食!它们会感知到宿主心中最强烈的执念,然后…用最直接、最残忍、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去‘实现’它!就像…就像它们对你做的那样!” 他痛苦地闭上眼,“‘永远属于你’…多么可怕的执念…它们选择的方式,就是死亡…永恒的占有…”

“那你怎么会有它们?!你为什么要卖给我?!你明明知道!!” 林晚嘶声质问。

徐世昌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为什么?因为…我也是个罪人!我的祖上,就是当年为那对男女制作瓷偶、施行邪术的方士之一!这诅咒…这业报…也缠绕着我们徐家!每一代人,都活不过五十!每一代人,都必须在死前,找到下一个‘宿主’,将这对‘血瓷偶’的诅咒…传递出去!否则…否则…” 他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仿佛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否则它们就会反噬,让徐家血脉生不如死!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摆脱这该死的宿命…”

他猛地抓住林晚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浑浊的眼睛里是绝望的哀求,也是疯狂的推诿:“现在…现在你才是它们的宿主了!它们缠上你了!你…你必须找到下一个!找一个心中有着强烈执念的人!把女偶…把女偶的血契…转嫁出去!否则…否则它们会一直缠着你…折磨你…直到你彻底崩溃,成为它们的一部分!或者…像他(周沉)一样…” 他指向虚空,意指周沉的结局。

“不…我不要…我不要害别人…” 林晚惊恐地后退,拼命摇头。

“由不得你了!” 徐世昌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怨毒,他指着地上尚未熄灭的符纸灰烬,“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我在尝试压制它们!在你来之前…它们…它们已经警告我了!” 他突然扯开自己衣襟的领口。

林晚倒吸一口冷气!

在徐世昌枯瘦的锁骨下方,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暗红色的瓷偶手印!五指纤小,正是女偶的手!那印记深陷皮肉,边缘焦黑,仿佛被滚烫的瓷器烙过!

“看到没有?!它们知道我想摆脱!它们在惩罚我!” 徐世昌歇斯底里地喊道,眼中充满了对林晚的恨意,“都是因为你!是你把它们彻底唤醒了!它们现在…更强了!你必须去找下一个宿主!否则…我们都会死!死得无比凄惨!”

就在这时,店内所有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货架上的古物无风自动,发出“咯咯哒哒”的碰撞声。一股阴冷刺骨的寒风不知从何处卷起,吹得地上的符纸灰烬打着旋飞舞。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土腥气瞬间盖过了草药味!

“来了!它们来了!” 徐世昌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惊恐地抱头缩向墙角。

林晚感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无尽恶意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她。她口袋的位置(那里明明空无一物)突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她低头,隔着衣服,仿佛看到口袋里透出一点微弱的、不祥的红光!

极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林晚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再也无法忍受,转身撞开“藏古轩”的大门,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身后,传来徐世昌绝望而凄厉的哭嚎,很快又被什么东西猛地掐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逃离“藏古轩”后,林晚彻底坠入了地狱。徐世昌的哭嚎如同附骨之疽,夜夜在她梦中回响。诅咒的侵蚀变本加厉。

她的皮肤开始变得异常干燥、紧绷,失去弹性,摸上去有种奇特的、类似细瓷的冰冷光滑感。尤其是左手食指——那个当初滴血认主的地方,指尖的皮肤颜色变得明显灰白,指甲也变得硬而脆,仿佛正在缓慢地陶瓷化。

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在房间的哪个角落,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股冰冷、恶毒的视线。女偶哀伤而怨毒,男偶则带着嘲弄和贪婪。它们不再满足于光影的闪现,有时甚至在林晚惊恐的目光注视下,由灰尘或水渍在墙壁上短暂地凝聚出清晰的轮廓。

除了刮擦声和啜泣声,她开始听到“声音”——并非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一个凄楚哀怨的女声:“好孤单…来陪我…永远在一起…” 一个低沉带着笑意的男声:“他在等你…永远属于你…快来…” 这些声音充满了诱惑,引诱她走向自我毁灭。

公寓的门窗有时会扭曲变形,走廊会无限延长。有一次深夜去卫生间,她推开门,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瓷砖,而是一片无边无际、弥漫着粉红色雾气的荒芜之地,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白色身影…她尖叫着关上门,再打开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但那股寒意和绝望感却久久不散。

徐世昌死了。

三天后,新闻报出“藏古轩”店主徐世昌在家中暴毙,死因不明,现场无他杀痕迹。但有小道消息称,死者表情极度惊恐扭曲,身上有多处无法解释的、类似瓷器碎片造成的细小割伤,且在其锁骨下发现一个奇特的、无法去除的暗红色印记。

这个消息彻底击垮了林晚。她知道,徐世昌的结局,就是她的预演。她试图将女偶的碎片(那些冲不走的大块残片)包起来扔掉,甚至开车到很远的郊外河边丢弃。但第二天,包裹必定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的枕头边,散发着更浓重的血腥气。她尝试过报警,但语无伦次、神情恍惚的她,只被当作受了重大刺激的精神病人。她也想过自杀,结束这无休止的折磨,但每当她拿起刀片或站到窗边,脑海里那男偶的声音就会带着恶毒的笑意响起:“死?死了就能解脱吗?他会永远‘属于’你?还是…你会永远属于我们?成为这瓷胎里…新的囚徒?”

她成了被诅咒囚禁的活死人。白天,她行尸走肉般上班,公司同事早已察觉她的异常,避之不及,晚上则蜷缩在开着所有灯的房间角落,睁着眼睛,在无尽的恐惧中等待天亮。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皮肤失去光泽,灰白的范围从指尖蔓延到手背。她开始害怕碰触任何温热的东西,仿佛自己真的正在变成一尊冰冷的瓷器。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林晚蜷缩在客厅沙发里,电视开着无声的节目,只是为了有一点光亮和声音驱散死寂。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雷声隆隆。突然!

“咔嚓——轰隆!”

一道极其刺眼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是一声几乎震碎玻璃的炸雷!

就在这闪电亮起的瞬间,林晚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电视屏幕。屏幕因为信号干扰布满雪花,但在那闪烁的雪花噪点中,她清晰地看到,屏幕里映出的不再是沙发和她自己,而是一个阴森的古董店场景!

画面中央,赫然是那对“相思偶”!女偶和男偶,完好无损,十指紧扣地站在一个玻璃展柜里!它们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女偶眼角淌下鲜红的血泪,男偶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夸张、充满恶意的笑容!而在它们身后,展柜的玻璃反射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红毛衣,脸色青白,眼神空洞,正是周沉!他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僵硬地站在瓷偶身后。

更让林晚魂飞魄散的是,在电视屏幕的角落,映出了“古董店”门口的情景。一个穿着现代衣服、形容枯槁、皮肤透着诡异灰白色的女人,正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地推开那扇熟悉的、斑驳的木门…那个女人…正是她自己!

“不——!!!” 林晚发出绝望的嘶喊,抓起遥控器狠狠砸向电视!

“砰!” 电视屏幕碎裂,画面消失。

但一切都太迟了。

就在电视黑屏的瞬间,林晚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无比,仿佛被急速冷冻!她想尖叫,喉咙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如同瓷器摩擦的声音。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扭曲,皮肤传来剧烈的、如同被烈火灼烧又瞬间冰封的剧痛!她低下头,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双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白、光滑…如同上好的白瓷!那陶瓷化的范围正迅速向上蔓延,越过手腕,向手臂侵蚀!

“永远…在一起…” 凄楚的女声和带着笑意的男声,如同魔咒般在她已经半陶瓷化的脑海中同时响起,清晰无比。

“周沉…等我…” 林晚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冰冷的禁锢中,最后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她的思维、她的情感、她的灵魂…所有属于“林晚”的一切,都彻底凝固了。

她的身体保持着最后惊恐蜷缩的姿态,彻底化作了一尊冰冷的、栩栩如生的白瓷人偶。皮肤细腻如脂,釉下透着一层诡异的淡粉色。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仔细看去,那泪珠深处,凝固着一丝绝望的暗红。

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这个充满罪恶与绝望的城市。

数月后,城西老街,“藏古轩”重新开业。招牌似乎被重新刷过漆,但仔细看,“藏”字的草字头,颜色似乎比下面的部分更新一些?或者说,更像一个…“葬”字?

店内,新任店主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自称是徐世昌的远房侄子。店里的陈设基本没变,只是在最里间那个独立的玻璃展柜里,多了一件“新收”的“明代珍品”。

展柜内,墨绿色的丝绒衬垫上,并排陈列着三尊瓷偶。

左边,是那尊眼角垂着血泪的女偶。

中间,是一尊新出现的、面容哀伤绝望、眼角含泪的年轻女子瓷偶。

右边,是嘴角含笑的男偶。

而在男偶身后半步,还伫立着一尊穿着红毛衣、神情麻木空洞的年轻男子瓷偶。

四尊瓷偶,十指以极其复杂的方式相互紧扣、缠绕着,形成了一个无法分割的整体。在展柜射灯下,它们的白瓷细腻如脂,釉下那层诡异的粉红色更加明显,仿佛有生命般在瓷胎内缓缓流动。一股混合着檀香、霉味和淡淡血腥的阴冷气息,从展柜里幽幽地散发出来。

偶尔有好奇的顾客驻足询问。

“老板,这四尊瓷偶是一套吗?有什么讲究?”

年轻的店主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声音低沉而平板:

“是的,一套。明代嘉靖年间的‘相思偶’,出土自江西吉安一座合葬墓。传说…能实现爱人之间最深的执念。”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记住,是以最极端的方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