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蛇,嫁给了小我五百岁的男人。
他用我的蜕皮当筹码,助他的新欢上位。
我笑着咽下血泪,转身欲归山林。
他却在我消失后疯了,跪遍全城寺庙,捧着我碎裂的内丹嘶吼:“阮青梧,我用命换你回来,好不好?”
沈聿又没回来。
手机屏幕亮着,是他助理发来的讯息,言简意赅:「沈总今晚有应酬,阮小姐请不必等。」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带着深秋的寒。
我蜷在沙发上,丝质睡袍下的皮肤泛起一阵阵细微的粟粒。
畏寒是我的天性,即便修炼多年,亦难彻底摆脱。
客厅很大,也很空。
昂贵精致的装潢,缺乏人气。
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沈聿安置我的一个华美笼舍。
他需要我这个“妻子”的背景、我的“成熟稳重”来帮他稳定初期创业时浮躁的人心,以及,在某些特定时刻,替他挡掉不必要的桃花。
而我,需要他。
不是因为爱,至少最初不是。
是因为百年前那场雷劫,他无意中用一滴纯阳精血救了我,欠下的因果,必须用尘世情缘来还。
了却因果,我方得圆满。
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
我抬眸。
沈聿带着一身酒气和水汽进来,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扯得松垮。
年轻俊美的脸上带着倦色,以及一丝尚未散尽的、属于商场角逐的锐利。
他换了鞋,径直走向酒柜,甚至没往沙发这边看一眼。
“回来了?”我出声,嗓音带着蛇类特有的微哑。
他倒酒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我的存在。转过身,靠在酒柜上,抿了一口威士忌,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带着审视货物的凉薄。
“还没睡?”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有点冷,睡不着。”我实话实说。体内的血液流速在低温下变得更为迟缓,让人惫懒。
他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阮青梧,你一年四季有哪一天是不凉的?”
他朝我走来,带着酒意的灼热呼吸喷在我额际,手指轻佻地滑过我的脸颊、脖颈:“啧,跟块玉似的,捂不热。”
他的触碰带着属于人类的、让我贪恋又不适的温度。我微微偏头,躲开他的手指。
沈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怎么?现在连碰都不让碰了?”他收回手,语气染上讥讽,“阮青梧,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沈聿明媒正娶的妻子,虽然……”
他俯身,凑近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充满恶意:“娶你到底为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为了还债,为了他那份莫名的“安全感”,为了我能在商业谈判上帮他“感知”对手的情绪波动,助他无往不利。
我的心口像是被细针密密地扎了一下。钝痛蔓延开,却被我强行压下,面上依旧是一片淡漠。
“你喝多了,去休息吧。”我起身,想结束这无谓的争执。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很烫,用力极大,攥得我腕骨生疼。
“休息?”他冷笑,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与他对视,“阮青梧,你是不是从来就不会生气?不会哭不会笑?永远这副死水一样的表情?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活人?”
他的瞳孔里映着我苍白的脸。或许在他眼中,我的瞳仁在灯光下确实显得过分幽深了些。
我沉默地看着他,心底一片荒凉。
蛇类修行,情绪本就比人类迟缓淡漠得多。
而我数百年的岁月,早已习惯了将一切深埋。更何况,对他,我投入的感情,远比他自己知道的要深重得多。
我的沉默似乎彻底激怒了他。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无趣。”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大步走向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我隔绝在外。
客厅里又只剩下我,和满室的清冷。
我缓缓坐回沙发,抱紧双膝。空气中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让我本能地渴望温暖源。可这房子里唯一的温暖,却吝于施舍于我。
蜕皮期快要到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不安。
小腹深处,那颗维系我生命与修为的内丹,正微弱地闪烁着。那上面,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是当年为救重伤濒死的他,强行抽取本命元气留下的旧伤。
此事,他永不会知道。
那时他年少,车祸重伤,医生摇头。我守在他病床前七天七夜,最终渡他半生修为,凝成一丝生气,护住他心脉。他奇迹般康复,只当是自己命大。
而我,修为大跌,每逢蜕皮便痛苦万分,且再也无法彻底畏避严寒。
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我这个“妻子”,体温异于常人,情绪寡淡,还能在某些时候,成为他非常好用的“工具”。
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泛起一圈明显的红痕。我低头看了看,那红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
强大的自愈力,是非人身份的又一佐证。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我闭上眼,听觉捕捉到主卧里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而我,彻夜无眠。
沈聿的公司周年庆,办得盛大隆重。
我作为他的夫人,自然得出席。挑了一件高领的墨绿色长裙,遮掩住连日来愈加强烈的畏寒体虚,也衬得皮肤愈发苍白。
镜中的女人,黑发雪肤,眉眼间是历经世事的疏淡,有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沈聿曾说,他最讨厌的就是我这副仿佛什么都入不了眼的模样。
到会场时,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沈聿被一群人围着,谈笑风生。年轻的企业家,锋芒毕露,意气风发。
他看见我,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对我的打扮不甚满意,但很快又转过头去,继续他的应酬。
我习惯了这种忽视,自行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体内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小腹隐隐作痛,内丹躁动不安。蜕皮期临近,我的精力正在快速流失。
“夫人,您脸色不太好,需要喝点热水吗?”服务生体贴地询问。
我摇摇头:“谢谢,不用。”
我需要的是温暖,是能量,而非一杯无关痛痒的热水。
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我抬眸望去,看见沈聿正笑着朝入口处招手。
一个穿着耀眼红裙的年轻女孩,像一团火似的,翩然来到他身边,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是林曼儿,最近炙手可热的新晋模特,也是……沈聿近来绯闻的女主角。
媒体捕风捉影,我亦有耳闻,但从未质问。
蛇类的独占欲其实很强,但我更知道,强求来的东西,毫无意义。更何况,我与他之间,本就不是寻常夫妻。
沈聿带着林曼儿,穿梭在人群里,接受着众人的注目和调侃。他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轻松甚至略带宠溺的笑容。
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生疼。
林曼儿年轻、活泼、热情,像一朵肆意绽放的玫瑰,与我的沉静淡漠形成鲜明对比。她看沈聿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爱慕。
而我,只会在他意气风发时冷静地提醒风险,在他失意挫败时淡漠地给出分析。
或许,男人喜欢的,永远是后者。
心口的钝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我下意识地按住小腹,内丹的躁动似乎加剧了。
“哟,这不是沈太太吗?”一个略带尖锐的女声响起。
是几位和沈氏有合作的富太太,平日里便不太看得惯我的“清高”。
“沈总真是好福气啊,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其中一个掩嘴笑道,目光不怀好意地在我和林曼儿之间逡巡。
“要我说,还是沈太太大度。瞧那边,多登对。”
“男人嘛,尤其是沈总这样的青年才俊,身边有几个红颜知己很正常。沈太太想必是习惯了?”
刻意的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耳朵里。
我端起桌上的香槟,指尖冰凉。体内的寒意和不适,因这些话语而放大了数倍。
就在这时,沈聿带着林曼儿朝这边走了过来。
林曼儿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脸上带着甜美的,却又暗藏挑衅的笑容。
“这位就是沈太太吧?常听阿聿提起您,说您……很、照、顾他。”她刻意加重了“照顾”二字,意味不明。
我淡淡地看着她,没说话。这种人类雌性间的争风吃醋,在我看来幼稚又可笑。
但我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洋溢的青春和活力,以及沈聿站在她身边时那放松的姿态,都让我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排斥。
沈聿看了我一眼,眉头又皱了起来,似乎不满我的沉默让他的新欢下不来台。
“青梧,曼儿在跟你打招呼。”他出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不耐。
我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他,落在林曼儿身上:“林小姐,你好。”
我的反应显然不能让林曼儿满意。她眨了眨无辜的大眼,忽然“哎呀”一声,脚下似乎一滑,整杯红酒就这么直直地朝我泼了过来!
墨绿色的裙摆瞬间被染上大片污渍,湿漉漉、黏腻腻地贴在我的皮肤上。冰凉的液体透过衣料,激得我猛地一颤。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对不起!对不起沈太太!我不是故意的!”林曼儿立刻惊呼,表情慌乱又委屈,一把抓住沈聿的胳膊,“阿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鞋跟太高没站稳……”
沈聿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先低头温声安抚了林曼儿两句:“没事,别怕。”
然后,他转向我,眼神冷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厌烦。
“阮青梧,”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过是一杯酒,曼儿已经道歉了。你摆出这副脸色,是给谁看?”
我低头看着裙摆上淋漓的酒渍,红色的液体像血,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粘稠感。
冰冷的湿意正不断汲取我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小腹的抽痛变得剧烈起来。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沈聿。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和维护,只有对我不肯配合“表演”大度的不满,以及认为我让他和他的新欢失了面子的愠怒。
周围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玩味。
“所以,”我开口,声音因体虚和冷意而比平时更哑了几分,“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沈聿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你一向最擅长用这种冷暴力来表达不满。曼儿年纪小,单纯直接,玩不过你那些深沉的心思。”
深沉的心思?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用了半生修为救回来的男人,看着这个我名义上的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心口那根扎了许久的针,似乎终于戳破了什么,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内丹剧烈地震颤着,警告我情绪波动过大。
我极轻地吸了一口凉气,试图压下身体内部翻江倒海的难受。
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在沈聿看来,却成了我对他的轻蔑和挑衅。
他的耐心宣布告罄。
“阮青梧,”他上前一步,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冰冷彻骨:
“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摆清你自己的位置。要不是你还有这点用,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这个‘凉血动物’在身边吗?”
凉血动物。
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进我最致命的弱点。
原来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我异于常人。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享受我的付出,利用我的能力,却又从心底里,厌恶着我的本质。
这一刻,所有的坚持和隐忍,都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我看着他,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或许有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数百年的时光,跨越种族的恋慕,舍命相救的孤勇,以及此刻,碎得彻彻底底的真心。
沈聿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笑弄得一怔,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但我没再给他深究的机会。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或许是我的动作太过决绝,或许是我此刻的眼神太过骇人,他竟下意识地松了力道。
后退一步,脊背挺得笔直。
裙摆上的酒液还在滴答下落,狼狈不堪。
可我看着他的眼神,却只剩下了一片枯寂的荒芜。
“沈聿,”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如你所愿。”
说完,我不再看他,也不再看周围任何一个人,转身,一步一步,踩着满地的狼藉和心碎,径直朝大厅外走去。
背影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