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看见她医院腕带“周素琴,尿毒症,母”。

叫号声响起:“7 号林野,8 号姚穗”,我腿沉如铅 —— 这 0.2 分后,是她母亲的透析费,是她被偷走的人生。

她冲我握拳:“一起加油!”我回她一个惨笑,像回光返照。

面试时我声音抖,姚穗却答得利落,梨涡像雨后晴光。她给我薄荷糖:“含着不慌。”

我接过,糖纸在手里攥成一团,皱巴巴像我的心。

那颗糖我一直没吃,后来在看守所夜里含化,凉得舌头发麻,

才想起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点甜。

成绩公布那天,我排名第一,姚穗第二,相差0.2。

她跑来恭喜我,眼里闪着光,像真心为我高兴。

我请她喝奶茶,她选最便宜的柠檬水,吸一口就笑:“甜。”

我盯着她腕带留下的勒痕,忽然想哭,腕带勒痕像钉子钉我良心。

那天晚上,我回到出租屋,把薄荷糖纸展开,对着台灯看,纸上映出我的影子,扭曲得不像人。

我把糖纸夹进账本,“必须还她。”

此刻,雨下了起来,敲在窗台,像无数细小的质问,问我什么时候才肯认错。

我握紧那张糖纸,像握住最后的证据,也握住最后的良心。

我开始整理父亲给我的所有“礼物”:迁移证、助学金、加分证明,每一样都写着别人的名字,却盖着父亲的章。

我把它们摊在床上,像拼一幅拼图,拼出来的不是未来,而是一张血盆大口。

姚穗的母亲在透析室昏迷,她还在图书馆背行测常识;我在空教室做申论,却怎么也写不出“诚信”二字。

0.2分,像一条看不见的天河,把我们隔在两岸。

她那边是真实的人间烟火,我这边是偷来的海市蜃楼。

我把糖纸贴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再次写下:“必须还给她。”

笔迹力透纸背,像刻一份私人判决书。

那一刻,我决定用自己的人生给她让路,哪怕要亲手撕碎已经到手的“上岸”通行证。

雨声渐大,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04

大三那年,我翻到家中的旧电脑。

D盘一个命名为“日常”的文件夹里,躺着1.7G的Excel。

每笔流水都带“扶贫”“补贴”字样,收款人却是林国富。

我把文件拷进U盘,像拍一部恐怖片。

夜里,我梦见自己站在柳树湾田埂,被无数双手拖进泥里。

醒来,我意识到自己从来不是状元,只是赃款的包装纸。

从那天起,我学会在深夜记账:“2011年9月,截留38万,相当于76个姚穗的学费。”

随着数字的增长,愧疚也如影随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开始把每一笔贪污换算成具体的人:

一条村路=120个孩子的安全;

一口灌溉井=30亩稻田的收成;

一次“降分特招”=1个被挤掉的寒门。

红色负数在屏幕膨胀,像要溅我一脸血。

现在,我决定让账本见光,哪怕先烧到自己。

申请一个匿名邮箱设定定时发送,邮件将自动飞向省纪委、教育厅、媒体留言板。

设置完那一刻,我手心全是汗,仿佛给自己装了一颗倒计时炸弹,引线却握在15年前的自己手里。

清晨,我顶着黑眼圈去图书馆,把U盘塞进一本《行政职业能力测试》里,书脊贴上“勿动”标签,然后拍照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