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日,那香气已臻化境。它不再仅仅是嗅觉的冲击,更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温软的手,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尖。闻之,仿佛置身于秋日丰收的果园,暖阳烘烤着谷仓,所有的烦忧和戾气都被这醇厚、包容的芬芳悄然抚平、化解。酒香如实质般流淌,行人走到街口便已微醺,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满足而松弛的笑意。整条街都仿佛被这无形的琼浆玉液浸泡得柔软了。
紧闭了三日的冯记大门,终于在第四日清晨吱呀一声打开。柳青娘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立于晨光之中,神色平静。门前早已围满了被香气牵引而来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好奇与难以置信。
“各位街邻,”柳青娘声音清朗,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冯记新酿,名‘醉金钗’,今日开坛。可试饮一盏。”
早有冯子安按柳青娘吩咐,洗净了唯一一只勉强能用的青瓷大碗。柳青娘亲自执勺,从一只半人高的粗陶酒坛中舀起一勺琥珀色的酒液。那酒液倾倒出来时,竟隐隐牵拉出细密的、金丝般的酒线,粘稠得如同融化的蜜糖,落在碗中,激起一层细碎如金屑的酒花,久久不散。
离得最近的一个老酒徒,颤抖着手接过碗,只浅浅啜了一口。那酒液刚一入口,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像是干涸的河床骤然涌入了甘泉。他喉头滚动,发出满足至极的叹息,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连魂魄都被那口酒摄住了。
“好……好酒!神仙酿啊!”他如梦初醒,激动得语无伦次。
人群彻底沸腾了。争抢着要尝那神仙滋味。柳青娘有条不紊,冯子安则忙得脚不沾地,收钱、打酒、维持秩序。沉寂了数年的冯记酒坊,在这一日,奇迹般地复活了。那“醉金钗”的名号,如同插上了翅膀,一日之内便飞遍了全城,成了所有好酒之人口中的无上珍品。昔日冷清的店堂,如今人头攒动,笑语喧哗,空酒瓮被迅速填满,铜钱的叮当声不绝于耳,盖过了昔日令人心悸的雨声。冯子安脸上的愁苦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晕乎乎的红光取代,他看着穿梭于酒客之间、应对自如的柳青娘,那青色身影在缭绕的酒香中,愈发显得清丽脱俗,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
对街“恒昌当铺”那扇终日虚掩着的黑漆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当铺老板钱有财那张油光光的胖脸探了出来,小眼睛眯成两条缝,死死盯着冯记门口汹涌的人潮和不断流入冯子安手中钱匣的铜钱。他腮帮子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眼神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那只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扳指冰冷的玉面,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扳指深处,一丝极淡、极诡异的黑气,仿佛活物般悄然游过。
“醉金钗”风头无两,冯记门庭若市。柳青娘依旧每日青衫素净,发间那支青玉簪温润如初,指挥着新雇的伙计蒸粮、拌曲、看火候,动作娴熟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只是她酿酒时,总习惯独自守着蒸锅,那口最大的粗陶酒缸更是她的禁地,旁人不得靠近。偶尔,冯子安深夜起身查看酒坊,会远远瞥见柳青娘立于月光下,对着那口粗陶酒缸,指尖似有微不可察的翠色流光,如细小的萤火虫,轻轻没入缸中,转瞬即逝。他揉揉眼,只当是月色迷离,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