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象征着内门精英身份、价值不菲的玄青锦袍,最终被江左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了他那宝贝木箱的最底层。
跟那些锈铁钉、破布头躺在一起。
他一点穿出去显摆的心思都没有。
开什么玩笑?
穿着执法堂嫡传弟子的锦袍在杂役处晃荡?怕不是嫌命长!
王扒皮瘸了腿都能再给他找出一千种死法。
这玩意儿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以后回凡间能当个稀罕古董卖个好价钱?
江左心里盘算着,默默给“养老宅院”的预算又添了一笔。
至于贺子安当众披袍的惊世骇俗之举带来的风波?
江左表示:风太大,听不见。
杂役处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的生活重心还是签到、干活、攒钱。
贺子安?哦,任务世界里的发光体,偶尔路过看看就好。
不久后,宗门开放了一片灵气相对充裕、但没什么危险的低阶灵植区,供内门弟子带灵宠或练习小型法术。
杂役处也分到了一些外围清理、搬运成熟灵植的活儿。
江左被分到一个靠近山谷入口的区域,负责把采摘下来的月光草装筐运走。
山谷里,内门弟子们三五成群。
有的逗弄着自己千奇百怪的灵宠,有的则尝试着操控刚学会的法术,引来同伴阵阵善意的笑声和指点。
气氛轻松,透着少年人的朝气。
叶辰也在其中。
他身边跟着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圆滚滚、眼睛像两颗黑曜石的小兽,似乎是某种罕见的雪貂灵宠,正亲昵地蹭着他的腿撒娇。
“小白听话,去把那株紫阳花叼回来好不好?” 叶辰笑着摸摸它的头,声音温和。
那雪貂“吱吱”叫了两声,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刚准备跑开。
就在这时!
山谷深处,一个内门弟子练习的火球术似乎操控失误!
一个脸盆大的、橘黄色的火球猛地失控,呼啸着冲向叶辰所在的方向!
虽然威力不大,但声势骇人!
“小心!”有人惊呼!
叶辰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侧身避让。
但他脚边那只原本温顺的雪貂灵宠,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炽热气流吓到了!
“吱——!!!”
一声尖锐惊恐到变调的嘶鸣!
雪貂受惊,瞬间炸毛!
猩红的眼睛失去了理智,只剩下疯狂的恐惧!
它不再听从叶辰的安抚,化作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影,带着一股狂暴的冰寒灵气,发疯般冲向离它最近、也最没有防备的人群——杂役们正在装筐的区域!
“快闪开!”叶辰脸色大变,急声呼喊!
但已经晚了。
那失控的雪貂速度快得惊人。
带着刺骨的寒气和无差别的狂暴冲击力,像一颗失控的小型冰弹,狠狠撞向了正弯腰抱起一筐月光草的江左!
江左只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和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工伤!这次怕是要躺好久!亏大了!
他下意识地闭眼,准备迎接剧痛和被撞飞的命运。
就在那裹挟着寒气的白影即将撞上江左后背的刹那——
一道更快、更冷的身影赫然挡在前面。
是贺子安!
他不知何时已在附近,几乎在那雪貂失控暴起的瞬间就动了。
他离江左还有几步距离,根本来不及拔剑格挡!
电光火石之间!
他做出了最直接、也是最危险的动作。
他猛地侧身,用自己整个后背,硬生生挡在了江左和那失控的冰寒气旋之间。
同时双臂一张,牢牢将江左护在身前。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夹杂着骨裂的细微咔嚓声!
贺子安的身体剧烈一震。
那失控的雪貂裹挟的巨大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左肩胛骨位置。
狂暴的冰寒灵力爆发。
贺子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强大的冲击力推得他连同被他护在怀里的江左一起,踉跄着向前扑倒!
但他死死稳住下盘,用自己的身体抵消了大部分力道,没让江左直接摔出去。
翻滚的冰冷寒气在他后背炸开,瞬间凝结出一片扩散的冰花。
玄青色的弟子服被撕裂,露出下方一道狰狞的旧伤疤,正是上次寒毒侵体时留下的、还未完全愈合的脆弱部位。
此刻,那疤痕周围的皮肉瞬间破裂,鲜血混合着冰渣涌出,深可见骨。
寒气更是疯狂地沿着伤口往他体内钻。
“贺师弟!”叶辰的惊呼带着惊慌和自责。
贺子安却看都没看他。
他猛地扭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那个失误引发祸端的内门弟子。
那弟子被他看得浑身一僵,脸色惨白,手中的法诀都散了。
“贺子安!你怎么样?”江左被他护在身前,没有受到半点冲击,此刻才反应过来,急忙挣脱他的手臂转身。
映入眼帘的就是贺子安左肩胛处那一片迅速蔓延的冰霜和刺目的鲜血。
还有那道崩裂开、正丝丝缕缕冒着寒气的狰狞旧伤。
“你的伤!”江左心头一紧。
“无事。”贺子安的声音冰冷依旧,但气息明显不稳,带着压抑的痛楚。
他试图站直身体,但左肩的剧痛和寒气侵蚀让他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几分。
叶辰已经冲了过来,满脸焦急愧疚:“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小白它…”
“管好你的东西!”贺子安厉声打断他,语气森寒,“再有下次…”
后面的话没说,但那眼神里的警告让叶辰瞬间噤声。
其他赶过来的内门弟子也被贺子安此刻散发出的冰冷煞气震住,不敢靠近。
“我先送你回去!”江左看着贺子安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渗血的伤口,面露急色。
看贺子安还在发懵,江左当机立断搂过贺子安的腰,拖着就走。
无视那些恨不得躲起来、撇开干系的弟子,江左心中五味杂陈,懊悔、愤怒、感动······
挟着贺子安刚走出后山人群密集区,贺子安仿佛才反应过来被搂了腰,此时僵硬着身体怎么都不肯走了。
江左拿这受伤的救命恩人没法,死小孩,要不是身高不匹配,他都想直接拦腰公主抱了。
虽然这会儿离开了后山,但此地依然离内门太远,贺子安明显伤得不轻,尤其那旧伤复发加上新的寒气冲击,情况不妙。
不等贺子安拒绝,江左直接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背:“上来!”
贺子安眉头死死拧起,薄唇紧抿,站着没动。
“快点!你想血流干啊!”江左急了,回头吼了一句。
贺子安冷冷地瞪着他。
僵持了两秒。
或许是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加剧。
他终于极其不情愿地、动作僵硬地俯身,双臂环过江左的脖子。
江左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将贺子安比自己高大沉重的身体背了起来!
入手是冰冷的体温和浓重的血腥气。
贺子安伏在江左背上,下巴搁在他不算宽阔的肩窝。
冰冷的呼吸喷在江左颈侧。
江左咬着牙,一步一步,尽量平稳地往杂役处方向走。
他能感觉到贺子安身体的僵硬和不自在。
果然,没走多远,耳边就传来贺子安压抑着怒气、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吼:
“今日之事…” 他环在江左脖子上的手臂紧了紧,冰凉的手指掐住了江左的衣领:
“敢泄露半字…”
后面威胁的话虽然没说全,但意思已经很清楚——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江左累得气喘吁吁,后背被冷汗和贺子安的血浸湿,黏腻难受。
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小声嘟囔:“知道知道!丢您贺师兄的脸了是吧?放心!我嘴巴严得很!我还怕别人知道我背你呢!回去得给我加钱…呸,加伙食!”
他纯粹是累得口不择言,发泄抱怨,死小孩怎么这么沉。
贺子安似乎被他那句“加钱”噎了一下,掐着他衣领的手指又紧了紧,但最终没再说什么。
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冰冷的鼻尖几乎贴在了江左汗湿的颈侧肌肤上。
江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山路崎岖,贺子安的身体又沉。
他全部的力气都用来稳住身形,渐渐地,他感觉到颈侧冰冷呼吸的频率发生了变化。
不再压抑着怒气短促喷吐。
而是变得缓慢…均匀…
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至极的绵长…
背上的人,紧绷僵硬的身体不知何时完全松懈了下来。
所有的重量都沉甸甸地交付给了背负着他的人。
环在脖子上的手臂依旧搭着,但钳制衣领的力道早已消失。
那颗总是昂着的高傲头颅,此刻毫无防备地、沉沉地枕在江左的肩窝里。
冰冷的脸颊紧贴着江左温热的颈侧。
温热的呼吸拂过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
贺子安…睡着了?
或者说,是失血和剧痛带来的昏睡。
江左脚步顿了一下。
颈侧传来那毫无防备的、温热的、均匀的呼吸。
脸颊紧贴的触感清晰无比。
他甚至能感觉到贺子安眼睫偶尔的微弱颤动,扫过他的皮肤。
这个永远冰冷、警惕、拒人千里的家伙,此刻在他背上,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尖刺,脆弱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从江左心底升起。
有点麻…
有点痒…
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甸甸。
他稳了稳心神,托着贺子安大腿的手紧了紧,继续迈开脚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背着另一个。
一个毫无知觉地沉睡着,脸颊紧贴着对方的颈窝。
一个沉默地走着,颈侧感受着那均匀的呼吸和冰冷的体温。
山路静谧。
只有江左沉重的喘息和脚步声,以及背上那人沉睡中细微的、安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