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青玉飞船在罡风层中穿行，符文流转，撑开无形的护罩。
船外是呼啸的狂风和被飞速抛在身后的茫茫云海。
船舱内空间宽敞，地面铺着光滑的玉石板。
凌霄真君盘膝坐在最前方，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几名执法堂的蓝衣弟子分列两旁，目不斜视，神情肃穆。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左、贺子安和叶辰三人被安排在船舱靠后的位置。
江左缩在角落一根冰凉的大柱子后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杂役的身份不像内门，时时刻刻都需要小心，行差踏错的道理他深有体会。
飞船行驶带来的轻微颠簸和失重感，加上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让他胃里翻江倒海，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虚汗。
他死死咬着嘴唇，忍着不发出声音，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贺子安靠着冰冷的舱壁坐着，闭着眼睛，似乎在调息。
但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能看出来他并不舒服。
叶辰坐在离他们稍远一点的蒲团上。
他显然很不习惯这种沉闷的气氛，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船舱内部复杂的符文，又时不时偷偷瞄向角落里蜷缩着的江左和闭目养神的贺子安。
看到江左那副难受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叶辰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同情。
他犹豫了一下，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精美的玉葫芦水囊。
这是他师尊清璇仙尊随手给他的，里面装着清冽甘甜的灵泉水。
叶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闭目养神的贺子安，走到江左身边。
他微微弯下腰，脸上带着友善的、毫无杂质的笑容，声音清亮：
“喂…你还好吧？是不是不舒服？喝点水？”
他拔开玉葫芦的塞子，一股清冽纯净的水汽弥漫开来，光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他将水囊递到江左面前。
江左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弄得一愣，抬起头。
叶辰那张清秀干净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任何鄙视或施舍的意思，只有纯粹的关心。
江左心头一暖，喉咙干得发紧。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接那个漂亮的水囊。
“谢…谢谢叶…”
他话还没说完——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
速度快得像一道残影，一把抓住了叶辰递出的玉葫芦！
力道之大，让叶辰猝不及防，手一抖，差点没拿住！
清澈的灵泉水洒出来几滴，落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
叶辰吓了一跳，惊愕地抬起头。
只见贺子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
他面色依旧苍白，但那眼神却冰冷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死死地钉在叶辰脸上！
“他喝这个。”
贺子安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他另一只手从自己腰间扯下一个极其破旧、甚至有些漏风的瘪瘪兽皮水囊。
那水囊脏兮兮的，是他们在破庙里用的。
他看也不看叶辰瞬间变得有些无措和受伤的表情，直接将这个破水囊粗暴地塞进了江左还僵在半空中的手里！
冰凉的、带着贺子安体温的破水囊入手，沉甸甸的。
做完这一切，贺子安才冷冷地松开抓着叶辰玉葫芦的手。
他甚至没有再看叶辰一眼，重新坐回角落，闭上眼睛。
仿佛刚才那充满攻击性和占有意味的一幕从未发生。
叶辰拿着自己漂亮的玉葫芦，站在原地，有点懵。
他看了看手里洒了几滴的灵泉水，又看了看低头看着破水囊发愣的江左，最后看向重新闭目、浑身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贺子安。
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不解。
他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蒲团，小心翼翼地把玉葫芦挂回腰间，没再说话。
江左握着那个破旧的水囊，感受着粗糙兽皮的触感，心头五味杂陈。
他拧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
冰凉的水带着一股土腥味滑入喉咙，远不如叶辰的灵泉水甘甜。
但这水，是贺子安给的。
他偷偷看了一眼贺子安冰冷的侧脸，又看了看远处有些失落的叶辰。
最终还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兽皮囊里的水。
小狼崽子终于把他放在心上了...
飞船继续飞行。
时间一点点流逝。
江左胃里的不适感因为喝了水稍微缓解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饥饿感。
几天没正经吃东西，加上刚才晕船呕吐的消耗，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绞着疼。
冷汗再次渗出，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身体一阵阵发冷。
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试图抵抗饥饿和低温。
恍惚中，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属于粮食的焦香味。
很微弱，但在这冰冷的船舱里，像钩子一样勾着他的神经。
他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贺子安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
他手里拿着半个巴掌大的、颜色焦黄的粗麦饼。
那是登仙城广场上，他分给江左一小块后自己剩下的。
他一直没舍得吃。
贺子安沉默地看着手里那块干硬的饼。
他又抬眼看了看旁边角落里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的江左。
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江左看着那块饼，饿得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吞咽声。
他想开口讨一小块，但想到刚才贺子安对叶辰的态度，又不敢。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感觉意识一点点模糊。
就在他快要彻底晕过去的时候。
贺子安动了。
他挪到江左身边，靠着柱子坐下。
他掰下一块干硬的麦饼，没有直接递给江左，而是用手指用力捻碎。
坚硬的饼屑簌簌落下。
然后，他拿起江左刚才喝过的那个破水囊，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
接着，他把捻碎的饼屑一点点放进自己嘴里。
他没有咀嚼，只是用牙齿碾磨着。
混着冰冷的水，他把嚼碎成糊状的饼渣，用手指粗鲁地抹了一些出来。
然后，他捏开江左紧闭的嘴！
将那糊状的、带着他唾液的饼渣，直接抹进了江左嘴里！
动作生涩、笨拙、甚至带着点强硬的意味。
像在给一只生病虚弱的小兽强行喂食。
“咳咳…唔…”江左被嘴里的异物呛了一下，本能地想吐出来。
但贺子安捏着他下巴的手毫不放松。
“咽下去！” 嘶哑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命令道，不容抗拒。
江左被那狠厉的气息激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温凉的、带着粮食焦香和唾液黏稠感的糊糊滑进了火烧火燎的食道。
胃里传来一阵痉挛，然后是极其微弱的、被安抚的暖意。
贺子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动作依旧机械而粗鲁。
他重复着动作：捻碎饼屑，含口水，碾磨成糊，抹进江左嘴里。
强迫他吞咽。
每一次都精准地控制着量，避免再次呛到。
船舱另一头，叶辰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冷冰冰的少年要用这么奇怪的方式喂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有两块精致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糕点。
他鼓起勇气，又想走过去。
贺子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抬起头！
冰冷警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叶辰！
那眼神里的狠戾和排斥，比刚才夺水时更甚！
仿佛在守护自己圈定的领地，绝不允许任何外来者靠近半步！
叶辰被他看得浑身一僵，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回去，把那包糕点塞回了怀里，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
贺子安收回目光，继续他那生涩而强硬的喂食。
江左迷迷糊糊地吞咽着。
身体的本能让他贪婪地汲取着这点温暖的食物。
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界漂浮。
嘴里是带着贺子安气息的饼糊糊。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叶辰那张清秀干净的脸，还有那个散发着清甜水汽的玉葫芦…
喉咙里干得厉害…
他无意识地翕动着嘴唇，发出微弱的、梦呓般的呢喃：
“叶…师兄…”
“…水…”
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飞船穿行的呼啸风声中。
但捏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却骤然僵硬！
贺子安捻碎饼屑的手指猛地顿住！
他低下头。
冰冷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寸寸刮过江左昏迷中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
那眼神深处，翻涌起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晦暗。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深沉的海面。
他捏着那个破旧兽皮水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色。
水囊粗糙的表面，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