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段坊笔库失窃,一支名为‘半残’的旧笔被盗,传言与三十年前残阳案有关。”

消息像纸灰一样,在雨市术坊内部悄悄飘散。

炉心屋三人得知这个消息,是靠赵瘸子从茶楼听来的。茶楼那头议得沸腾,有人说是旧徒寻仇,也有人说是段坊内部自演一场“术案翻查”。

但赵瘸子回来时,只说了一句:

“你那支笔,要小心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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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炉心屋门前来了个送信的孩子。

他没进门,只远远把纸往屋门下一塞,转身就跑。柏桑追出去也只看到一个小腿细细的背影,钻进了书屋街巷。

寒砾捡起那张纸,一展开,纸脉极细,是旧式“点灰纱”,上头只有一行墨字:

“陌河旧徒留,请赴余墨亭取一笔命线。”

落款并无名,只在边角画了一枚小符——是残阳案中遗留的一种“封识纹”。

柏桑轻声道:“这是真的。”

寒砾看着那封识纹,眼神一动:“你认得?”

“我爹画过。你忘了,我小时候在术坊挂过两年。”

“这种封识纹,只给传笔用。”

“那你要去?”赵瘸子皱眉。

寒砾点头:“我不信人,但我得信线。”

“这张纸的线法,只我那笔写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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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墨亭”在雨市城北偏坊,原是一处废纸画匠的聚修处,后被段坊收购,空置多年。

他去时天还未全黑,街上有几家饭摊点着火,咸粥味飘过来。他腹中空得厉害,却没停,拐过纸巷直奔亭口。

亭边有一名戴斗笠的灰衣人,低头立在斑瓦下,像是等候已久。

寒砾一到,那人便开口:“你是寒砾?”

“是。”

“这是给你的。”灰衣人递出一枚纸包。

他接过打开,是一支短笔,笔尾有一道极浅的灰凿印,像是残封。

“这笔,是残阳初刻前的副枝笔。”

“当年陌疏河封主笔之前,曾画过四幅试笔符,传给四名不同门下。”

“这支笔,是最后一枝。”

“你若能驾它,再落一笔旧符,封识自解。”

寒砾看着那笔,没接话,石在袖中微微发热。

而残阳笔——在他手里却忽地轻震了一下,竟然带起了一种“抗排”之感。

他皱眉。

这不是金手指“共鸣”,是第一次,它在“抵抗”。

不是他抗新笔,是旧笔抗旧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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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过副笔,才一触,石突然“回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强行压制。

那股热感骤然转凉,仿佛石内某种识域被切断。

寒砾一顿,额头浮汗。

那灰衣人没等他反应,只低声道:“它不认这笔。”

“它认的是你笔下的自己。”

“你不是陌疏河,但你若真敢落那一笔,它就认你。”

“但如果你犹疑,它就退。”

灰衣人说完,转身走入巷中,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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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砾立在亭边,笔在手中轻轻颤动,石在袖中沉如山。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石也有自己的“选择”。

而这选择,不一定与他一致。

它开始不完全顺从了。

它开始判断什么该跟,什么该拒。

他忽然意识到,他也不是掌控石的那个人。他与它的关系,更像是两条“术线”交错而行,一旦方向不同,就会“断线”。

那一刻,他第一次真正明白,“金手指”不只是辅助,也可能成为偏离之始。

他望向天边,暮色正起,余墨亭的瓦下斜出一束光,那笔在他掌中静静躺着,不再颤动。

他知道,真正的“落笔”,还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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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心屋的夜,比以往更静。

寒砾坐在桌前,纸展三张。新笔已净,墨已调好,火层纸静伏灯下,未有半点风起。

他闭上眼,先调息,再试笔。

手中那支“陌河副笔”握上去极轻,比残阳笔细近一分,笔身偏软,稍有震颤便失稳。但在下笔那一刻,寒砾却感到一种久违的顺感。

不是术顺,是笔顺。

就像这支笔早知道他要落什么线,自己先弯了身子过去。

他稳了气息,笔锋在纸上勾出一笔斜弧,刚成,石却突然发出一声“轻脆震响”。

不是普通震动——那是石中术线爆出干扰波。

而与此同时,他腰间那支残阳笔也忽然震出一道炽热符气,从笔尾涌出,打在纸边未成线段上!

“砰——!”

纸气炸散,一角燃起火痕。

柏桑闻声赶来,一脚踢开门,看见寒砾身边灰纸飘落,残阳笔赫然立起,笔尾还在轻颤。

“出事了?”她压低声音。

寒砾缓缓吐出一口气,摇头:“不是我走偏,是它……不同意。”

“你指的是……”

“是它——”他指向石,又指向残阳笔,“它们两个,不再是一线。”

柏桑怔住。

“你是说……石在撑副笔,而残阳笔反噬?”

“不是反噬,是抢线。”

寒砾手指轻轻点在桌上一处焦黑的点上,那是刚才符线未成时被强烈术息击断的“尾识点”。

“这段线,我原本用副笔去写,但石在我未落笔前就‘浮热’,像是在提前激活那段术识。”

“而残阳笔……等我一落线,它直接放术打断。”

“它像是在护住这段记忆。”

柏桑盯着他:“所以你怀疑,这段记忆,不是你的?”

“不。”寒砾慢慢道,“我是怀疑,这段记忆,本来属于它。”

“它自己,不希望我再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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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笔都未再动,但石却久久未冷。

寒砾把它放回原盒里,盖上盖子之前低声说:“我若再写一次,你是帮我,还是拦我?”

石轻轻震了一下——不再回热,也没有再发光,只是一声极轻极慢的抖动,像是个疲惫的回音。

他明白了。

它不再协同,也不再干涉。

它选择“避线”。

这对寒砾来说,是新的一步。他知道,从今往后,自己要靠的,不是残阳笔记得什么,也不是石愿意协同什么——是他自己,能不能凭真意画出那一条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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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纸坊传来术坊指令。

“候段术者寒砾,因录签任务表现优异,术坊建议提前转段,段属评议将于下月初五召开。”

赵瘸子听到后,差点把口中茶喷出。

“这也太快了?提前段评?你才挂榜一次!”

柏桑倒是平静:“你那张火脉修符不是普通修补,附旧术路线,术坊怕出事,也想提前把你收进来,免得你被别的势力接走。”

寒砾没吭声,只把桌上的三符整好,准备去杂艺街交纸。

“你去干嘛?”

“找个肯配合我做‘斗符试纸’的人。”

“斗符?”赵瘸子眼一跳,“你真打算接斗术单了?”

寒砾点点头:“我要知道我这笔,到底是画术,还是画人。”

“斗起来,才见得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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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艺街的斗符所,在傍晚时最热。

不是因为有正规斗场,而是每天这个点,都会有“自由符招”——谁都能贴纸上榜,三日内若有应战者,就能约定“斗符日”。

寒砾贴上自己的符招:三线斗,一日内绘定,两日后对局。

对手不限,胜者得两张原符,败者不得索价。

这在灰术者眼中是极大的让利,但也说明寒砾不图利,只图“线”。

果然,贴出不到一炷香,就有人撕走下贴。是个戴灰面巾的青年,走前朝他点头。

“你是贴符的那人?”

“寒砾。”

“我叫程予。”

“我接你一斗。”

两人约好日后再战,周围看热闹的符匠开始小声议论:

“那人就是‘尾线三笔’吧?”

“听说他手上有封过的笔,残阳那案旧物。”

“真斗起来……他若不敢下死线,恐怕撑不过三轮。”

“他敢贴,就敢画。”

有人说完,扭头一看,却见寒砾已走远,背影未停。

他知道,从这一斗开始,他将不再靠任何“前人笔线”。

只靠自己,一笔一线,真落真生。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