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坊笔库失窃,一支名为‘半残’的旧笔被盗,传言与三十年前残阳案有关。”
消息像纸灰一样,在雨市术坊内部悄悄飘散。
炉心屋三人得知这个消息,是靠赵瘸子从茶楼听来的。茶楼那头议得沸腾,有人说是旧徒寻仇,也有人说是段坊内部自演一场“术案翻查”。
但赵瘸子回来时,只说了一句:
“你那支笔,要小心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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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炉心屋门前来了个送信的孩子。
他没进门,只远远把纸往屋门下一塞,转身就跑。柏桑追出去也只看到一个小腿细细的背影,钻进了书屋街巷。
寒砾捡起那张纸,一展开,纸脉极细,是旧式“点灰纱”,上头只有一行墨字:
“陌河旧徒留,请赴余墨亭取一笔命线。”
落款并无名,只在边角画了一枚小符——是残阳案中遗留的一种“封识纹”。
柏桑轻声道:“这是真的。”
寒砾看着那封识纹,眼神一动:“你认得?”
“我爹画过。你忘了,我小时候在术坊挂过两年。”
“这种封识纹,只给传笔用。”
“那你要去?”赵瘸子皱眉。
寒砾点头:“我不信人,但我得信线。”
“这张纸的线法,只我那笔写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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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墨亭”在雨市城北偏坊,原是一处废纸画匠的聚修处,后被段坊收购,空置多年。
他去时天还未全黑,街上有几家饭摊点着火,咸粥味飘过来。他腹中空得厉害,却没停,拐过纸巷直奔亭口。
亭边有一名戴斗笠的灰衣人,低头立在斑瓦下,像是等候已久。
寒砾一到,那人便开口:“你是寒砾?”
“是。”
“这是给你的。”灰衣人递出一枚纸包。
他接过打开,是一支短笔,笔尾有一道极浅的灰凿印,像是残封。
“这笔,是残阳初刻前的副枝笔。”
“当年陌疏河封主笔之前,曾画过四幅试笔符,传给四名不同门下。”
“这支笔,是最后一枝。”
“你若能驾它,再落一笔旧符,封识自解。”
寒砾看着那笔,没接话,石在袖中微微发热。
而残阳笔——在他手里却忽地轻震了一下,竟然带起了一种“抗排”之感。
他皱眉。
这不是金手指“共鸣”,是第一次,它在“抵抗”。
不是他抗新笔,是旧笔抗旧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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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过副笔,才一触,石突然“回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强行压制。
那股热感骤然转凉,仿佛石内某种识域被切断。
寒砾一顿,额头浮汗。
那灰衣人没等他反应,只低声道:“它不认这笔。”
“它认的是你笔下的自己。”
“你不是陌疏河,但你若真敢落那一笔,它就认你。”
“但如果你犹疑,它就退。”
灰衣人说完,转身走入巷中,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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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砾立在亭边,笔在手中轻轻颤动,石在袖中沉如山。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石也有自己的“选择”。
而这选择,不一定与他一致。
它开始不完全顺从了。
它开始判断什么该跟,什么该拒。
他忽然意识到,他也不是掌控石的那个人。他与它的关系,更像是两条“术线”交错而行,一旦方向不同,就会“断线”。
那一刻,他第一次真正明白,“金手指”不只是辅助,也可能成为偏离之始。
他望向天边,暮色正起,余墨亭的瓦下斜出一束光,那笔在他掌中静静躺着,不再颤动。
他知道,真正的“落笔”,还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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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心屋的夜,比以往更静。
寒砾坐在桌前,纸展三张。新笔已净,墨已调好,火层纸静伏灯下,未有半点风起。
他闭上眼,先调息,再试笔。
手中那支“陌河副笔”握上去极轻,比残阳笔细近一分,笔身偏软,稍有震颤便失稳。但在下笔那一刻,寒砾却感到一种久违的顺感。
不是术顺,是笔顺。
就像这支笔早知道他要落什么线,自己先弯了身子过去。
他稳了气息,笔锋在纸上勾出一笔斜弧,刚成,石却突然发出一声“轻脆震响”。
不是普通震动——那是石中术线爆出干扰波。
而与此同时,他腰间那支残阳笔也忽然震出一道炽热符气,从笔尾涌出,打在纸边未成线段上!
“砰——!”
纸气炸散,一角燃起火痕。
柏桑闻声赶来,一脚踢开门,看见寒砾身边灰纸飘落,残阳笔赫然立起,笔尾还在轻颤。
“出事了?”她压低声音。
寒砾缓缓吐出一口气,摇头:“不是我走偏,是它……不同意。”
“你指的是……”
“是它——”他指向石,又指向残阳笔,“它们两个,不再是一线。”
柏桑怔住。
“你是说……石在撑副笔,而残阳笔反噬?”
“不是反噬,是抢线。”
寒砾手指轻轻点在桌上一处焦黑的点上,那是刚才符线未成时被强烈术息击断的“尾识点”。
“这段线,我原本用副笔去写,但石在我未落笔前就‘浮热’,像是在提前激活那段术识。”
“而残阳笔……等我一落线,它直接放术打断。”
“它像是在护住这段记忆。”
柏桑盯着他:“所以你怀疑,这段记忆,不是你的?”
“不。”寒砾慢慢道,“我是怀疑,这段记忆,本来属于它。”
“它自己,不希望我再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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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笔都未再动,但石却久久未冷。
寒砾把它放回原盒里,盖上盖子之前低声说:“我若再写一次,你是帮我,还是拦我?”
石轻轻震了一下——不再回热,也没有再发光,只是一声极轻极慢的抖动,像是个疲惫的回音。
他明白了。
它不再协同,也不再干涉。
它选择“避线”。
这对寒砾来说,是新的一步。他知道,从今往后,自己要靠的,不是残阳笔记得什么,也不是石愿意协同什么——是他自己,能不能凭真意画出那一条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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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纸坊传来术坊指令。
“候段术者寒砾,因录签任务表现优异,术坊建议提前转段,段属评议将于下月初五召开。”
赵瘸子听到后,差点把口中茶喷出。
“这也太快了?提前段评?你才挂榜一次!”
柏桑倒是平静:“你那张火脉修符不是普通修补,附旧术路线,术坊怕出事,也想提前把你收进来,免得你被别的势力接走。”
寒砾没吭声,只把桌上的三符整好,准备去杂艺街交纸。
“你去干嘛?”
“找个肯配合我做‘斗符试纸’的人。”
“斗符?”赵瘸子眼一跳,“你真打算接斗术单了?”
寒砾点点头:“我要知道我这笔,到底是画术,还是画人。”
“斗起来,才见得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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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艺街的斗符所,在傍晚时最热。
不是因为有正规斗场,而是每天这个点,都会有“自由符招”——谁都能贴纸上榜,三日内若有应战者,就能约定“斗符日”。
寒砾贴上自己的符招:三线斗,一日内绘定,两日后对局。
对手不限,胜者得两张原符,败者不得索价。
这在灰术者眼中是极大的让利,但也说明寒砾不图利,只图“线”。
果然,贴出不到一炷香,就有人撕走下贴。是个戴灰面巾的青年,走前朝他点头。
“你是贴符的那人?”
“寒砾。”
“我叫程予。”
“我接你一斗。”
两人约好日后再战,周围看热闹的符匠开始小声议论:
“那人就是‘尾线三笔’吧?”
“听说他手上有封过的笔,残阳那案旧物。”
“真斗起来……他若不敢下死线,恐怕撑不过三轮。”
“他敢贴,就敢画。”
有人说完,扭头一看,却见寒砾已走远,背影未停。
他知道,从这一斗开始,他将不再靠任何“前人笔线”。
只靠自己,一笔一线,真落真生。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