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她的答卷……那篇耗尽心血，针砭时弊，甚至大胆提出清丈土地、改革税制之论的策问，是她唯一的依仗，也是最大的隐患。她深知沈芷兰的性子，绝无可能是真心请教。
“长姐说笑了，”沈知微垂下眼睫，“拙劣之作，不敢污了长姐的眼。”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沈芷兰步步紧逼，笑容愈发甜美，“莫非是瞧不起姐姐，觉得姐姐不配看你的文章？”她声音略微提高，吸引了更多目光。
沈知微心知躲不过，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誊写工整的纸笺。这是她昨夜特意重新誊抄的一份，以备不时之需。真正的原卷，她已妥善藏起。
沈芷兰接过，漫不经心地展开。目光扫过前面略显平淡的破题、承题，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然而，当看到中间关于吏治与民生的论述时，她的眼神微微一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见解竟有几分老辣。再往下，看到“清丈田亩”、“摊丁入亩”等字眼时，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已不是简单的才学问题。这是动摇世家根基的狂言！若此论调传入朝堂，父亲会如何？沈家会如何？而提出此论的沈知微，若因此得了圣心……她绝不允许！
嫉恨与恐惧交织，瞬间冲垮了沈芷兰的理智。在周围人惊讶的注视下，她猛地将手中的纸笺撕成两半，继而发疯般撕扯成无数碎片，狠狠掷向沈知微！
“沈知微！你竟敢写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诋毁朝政，动摇国本！你可知罪！”她尖声喝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扭曲。
碎纸如雪片，纷纷扬扬，落在沈知微的头发上、肩膀上，还有她苍白的面颊上。
绛雪轩前，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就连不远处的沈巍，也脸色铁青，一时忘了反应。
沈知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纸，看着嫡姐因嫉恨而狰狞的面容，看着周围那些或惊骇、或幸灾乐祸、或漠然的眼神。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完了吗？她寒窗苦读，隐忍多年，好不容易挣来的微末希望，就要这样被轻易撕碎？
不。
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闪过脑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知微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她没有去捡那些碎片，而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飘落在裙摆上、石阶上的较大些的纸片，一片、一片地拾起。然后，在沈芷兰惊愕未消的目光中，在满场倒吸冷气的声音里，她将那些沾着尘土、带着墨香的碎纸，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咀嚼。吞咽。
动作艰难，却异常坚定。粗糙的纸边刮过喉咙，带来阵阵恶心，但她强迫自己继续。她的眼神，自始至终都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情绪，只有紧抿的唇角，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
“你……你疯了！”沈芷兰指着她，声音发颤。
沈知微没有理会。咽下最后一口，她猛地转身，提起那身陈旧的蓝布裙摆，穿过惊愕的人群，向着御花园深处、皇帝休憩的暖阁方向，疾步而去。
“拦住她！”沈巍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沈知微冲到暖阁前的汉白玉阶下，无视两旁侍卫瞬间出鞘的刀锋，“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