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彻底变味了。王翠花不再刁难我,甚至偶尔会给我一个煎鸡蛋,但那种“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施舍和警告。她开始偷偷摸摸地熬一些味道刺鼻的中药,夜里,她屋里的灯也总是很晚才熄。
李老实更加沉默了,几乎成了隐形人,看我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充满了羞愧。而李建国,我的丈夫,他几乎不敢与我对视,每次看到我,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匆匆躲开。
村里的风言风语,不知不觉就传开了。起初是猜测,后来就变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我出门干活,能感觉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听到那些压低的、却又恰好能让我听见的议论。
“听说了吗?李家那个……”
“啧,真敢想啊……”
“还不是被逼的,总不能真绝户吧……”
“可怜了秀兰那孩子了……”
我活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巨大、荒诞、令人作呕的笑话里的背景板。
“秀兰?秀兰你没事吧?”赵嫂的声音把我从冰冷的回忆里拽了回来。她看着我惨白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那种知晓了惊天秘密后的兴奋和探究。
“没……没事。”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喉咙干得发疼。
院子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王翠花躲进屋里再没出来,李建国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扶到了椅子上瘫着。宾客们开始寻各种借口,陆陆续续地告辞。刚才还喧闹无比的院子,很快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酒菜味。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把桌椅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个趴在地上的鬼魅。我看着这片荒唐过后的废墟,又想起赵嫂发现那块胎记时惊愕的表情,想起王翠花仓皇逃窜的背影。
这个秘密,终于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彻底摊开在了阳光下了。它不再是窃窃私语,不再是心照不宣,而是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我弯腰,捡起脚边一个被踩瘪的空烟盒,用力把它捏扁。指甲陷进软塌塌的纸壳里,就像掐进自己早已麻木的心脏。
满月酒结束了。可我的地狱,才刚刚开始。而且,我知道,这个用谎言和违背人伦堆砌起来的“家”,离彻底碎掉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彩色的糖纸,打着旋儿。我站在那儿,很久很久,直到双腿麻木。里屋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和王翠花压低嗓音的、焦躁的安抚。
那块淡红色的胎记,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也烙在了这个家的耻辱柱上。
3 暴雨前夕
满月酒的闹剧过后,李家沟下了三天暴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没日没夜,像是要把这村子积攒的所有污糟和秘密都冲刷干净。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就像渗进泥土里的血,雨水越冲,腥气反而越是固执地往上冒。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剩下雨水汇成浑浊的细流,裹挟着那天酒席留下的瓜子皮、糖纸,狼狈地冲向排水沟。堂屋的门紧闭着,像合上的蚌壳,试图把里外的世界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