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坐在西厢房炕沿上,手里拿着件建国小时候的旧衣服,说是要改小了给孩子穿。针尖一次次刺进柔软的棉布里,动作却僵硬得像个扯线木偶。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主屋那边的每一丝动静。

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比以前更响亮,还带着点说不清的焦躁。

王翠花的脚步声在屋里来回踱着,又急又重,透着一股压不住的恐慌。自打赵嫂认出那块要命的胎记后,她就再也没敢抱着孩子出过大门。就连李老实去村口小卖部打酒,都是缩着脖子,一路小跑,生怕被人拦住问话。

这个家,彻底成了个密不透风的闷罐子。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那天酒席上残留的尴尬、羞耻,还有……一种正在发酵的、冰冷的恨意。

“哇——哇——”

孩子的哭声又高亢起来,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劲儿。紧接着,是王翠花压低嗓音的、疲惫不堪的呵斥:“哭!哭什么哭!小祖宗哎,你别哭了行不行!”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这在我嫁进李家的七八年里,是从未有过的。以前,她的强势和泼辣是她的铠甲,现在,这块意外的胎记,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我突然想起,大概是在她“怀上”这个孩子四五个月的时候。那天傍晚,天阴沉得厉害,像要塌下来。

那天,我从地里回来得晚了些,浑身沾着泥土和稻叶的腥气。刚走进院子,就听见主屋里传来压抑的、像是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是李建国。

我顿住脚步,隐在门廊的阴影里。

“妈……咱能不能……不要了……”李建国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近乎哀求,“这……这太丢人了……以后孩子叫俺啥?叫秀兰啥?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咱淹死!”

“现在知道丢人了?早干啥去了!”王翠花的声音又尖又利,但仔细听,尾音也在发颤,“要不是你没用,俺用得着走这一步?俺这老脸都不要了,还不是为了你们老李家!为了你!”

“可……可这……”李建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没有可是!”王翠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事儿已经到这一步了,由不得你反悔!建国,你给俺听好了,从今天起,秀兰就是‘怀上了’!你给俺记住喽!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当着秀兰的面,你得给俺装得像样点!她肚子里的,就是你的种!”

屋里陷入死寂。只有李建国粗重的、痛苦的喘息声。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指甲深深抠进砖缝里,心脏跳得又沉又慢,像拴着块石头往下坠。他们就这样,在我毫不知情、也绝不会同意的情况下,替我安排好了“身孕”,安排好了我未来的人生。我成了一个道具,一个用来遮掩这桩丑事的、活的挡箭牌。

“那……那秀兰那边……”李建国怯怯地问。

“她?”王翠花冷哼一声,“她敢说个不字?七八年屁都放不出一个,现在白得个儿子,她还有啥不满足的?俺们李家没休了她,就是天大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