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叫阿七。没有姓,名字是沈知意给的。遇见他之前,我是江南某座小城乞丐堆里抢食的野孩子,记忆里只有饥饿、寒冷和挥向拳脚。

大概八九岁那年冬天,我饿得奄奄一息,蜷缩在沈家后巷的柴堆旁,以为自己就要冻死在那场大雪里。

是沈知意发现了我。

那时他也只是个半大少年,穿着厚厚的貂裘,像个雪团子。他蹲下来,看着我,眼睛亮得像黑夜里唯一的星子。

他没有嫌弃我浑身污秽,反而解下自己的手炉塞进我几乎冻僵的怀里,又吩咐身后的小厮去取热粥和棉衣。

他问我叫什么,从哪里来。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叹了口气,说:“既然没有名字,以后就叫阿七吧。今天初七,是个好日子。”

我就这样被捡回了沈家。起初是做个洒扫的小厮,后来不知怎的,沈知意坚持要我跟在他身边。

他读书习字,让我在旁边磨墨;他练剑强身,让我在旁边看着。他甚至试图教我认字。

“阿七,你看,这是个‘人’字。”他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一个笔画简单的字。

我盯着那扭曲的符号,只觉得比最复杂的刀法还难。我笨拙地握着笔,手腕僵硬,写出来的字像鬼画符。

沈知意不厌其烦地纠正我的姿势,一遍遍示范。

可我对那些方方块块始终提不起兴趣,脑子里想的,是他读书时微蹙的眉头,是他在庭院中舞剑时带起的风声,是偶尔有不懂事的旁支子弟或商业对手言语间对他不敬时,我心头腾起的那股无名火。

他教我识字念书,希望我明理知义。可我终究只学会了为他握紧手中的刀。

那把刀,是他后来请铺子里最好的师傅为我打的,合手,锋利。

他说:“阿七,你有天赋,不该埋没了。习武可强身,亦可护己。”

我心里想的却是:我要护的,从来只有你一个。

4 边塞之梦

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江南织造到漕运盐引,乃至这长安城的绸缎庄分号。

沈知意作为唯一的继承人,被寄予厚望。沈老爷希望他精通商事,将来继承家业,光耀门楣。

可沈知意的书房里,最多的不是账本,而是舆图、兵书、史册。

他常常对着那张巨大的《九州舆图》一看就是半天,手指划过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脉,最终总是停留在西北那片广袤的、标注着“陇右道”、“安西都护府”的黄色区域。

夜里,我们坐在沈家后花园的荷塘边,夏虫鸣叫,月光洒在水面上,碎银一般。

他摇着折扇,却不是扇风,而是指着北方的星空,对我说:“阿七,长安之外,才有真正的天下。你看史书,张骞凿空西域,班超投笔从戎,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那才是男儿该去的地方。”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发光,比星子还亮,“这四方宅院,困不住人心。天下之大,容得下万卷书,更容得下万里路。我想去看看,真正的边塞,是不是诗里写的那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他说这些话时,声音里有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向往和热切。我不懂什么张骞班超,也不懂诗词里的意境。

我只知道,他说“天下之大”时,眉宇间有种挣脱束缚的飞扬神采。而当他回到账房,面对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迎来送往的应酬时,那种神采就会黯淡下去,换上一种礼貌的、却毫无生气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