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怜奴穿的那些薄纱,也不是奴仆的粗布衣。
是一套干净的青色儒衫。
料子不算好,但很整洁。
他什么也没说,放下衣服就走了。
我换上了那身儒衫。
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我手腕上的伤痕。
我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
脸还是那张脸,雌雄莫辨,带着病态的苍白。
但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当夜,赫连野又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扔在桌上。
“太子在通津渡口折损了一名心腹。”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胡时彰,闭门谢客,称病不朝。”
我知道,我赌对了。
“从明天起,你就住在这里。”
赫连野指了指这间屋子。
“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朝臣、世家的事,都写下来。”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东西。”
“你的命,你的用处,都由我说了算。”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
“殿下,奴……我,该如何落款?”
赫连野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冷冰冰的。
“狗,不需要名字。”
4
竹简在桌上。
墨锭在砚台里。
而我,坐在这昏暗的屋中。
这是我为自己赢得的第一个地方。
一间房,一张桌,一套笔墨。
没有锁链,也没有寇凛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我拿起笔。
这双手,曾挽过三石的强弓,也曾写下锦绣文章。
如今指节变形,伤痕交错。
寇凛曾当着众人的面,一根根碾过它们。
他说,卫家的长子,不需要一双会写字的手。
只需要一双会伺候人的手。
墨汁在纸上晕开,像一滩化不开的血。
我没有迟疑。
落笔写下的第一个名字,是户部侍郎,严嵩年。
一个看上去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的老臣。
太子的人。
我写下他庶长子的名字。
写下他去年在琼州私下里买的一座别院。
写下别院里养着的那位,与京城某个戏班失踪的花旦,生得一模一样的外室。
再写下,给那外室提供银钱的,并非严嵩年自己。
而是东宫詹事府里的一名主簿。
那名主簿的叔父,是掌管漕运的都水监。
我写得很慢,很稳。
父亲曾教我,字如其人,心正则笔正。
我心里早就没什么正气了。
只剩下盘根错节的恨。
可我的笔,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稳过。
我写了整整一夜。
从朝堂派系,到世家姻亲。
从官员的癖好,到他们见不得光的产业。
这些都是寇凛想知道,却永远也无法尽知的。
他是管家的儿子。
他能模仿我的举止,窃取我的身份。
却学不来这十年,在父亲书房里,听他与门客纵论天下时,刻入骨血的东西。
第二天,赫连野来了。
他没有看我,径直拿起桌上写满的纸。
一张一张,看得极慢。
屋子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看得越久,我的手心就越冷。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他而言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我只是一个赌徒,押上了自己最后一点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