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琛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得被她气出内伤,或者笑出内伤。他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的辫子都快揉散了。
“看你今晚表现。”
顾时琛带着一身码头夜露的寒气回到少帅府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七号仓库的行动干净利落,人赃并获。“渔夫”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账房先生,被按倒在地时,眼镜歪在一边,嘴里还在徒劳地念叨着“误会,都是误会”。
顾时琛没那么多耐心听误会,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的是沈莺莺点着密码纸时那副懒洋洋又精准无比的模样,还有她讨要蟹粉小笼时理直气壮的眼神。
他推开卧室门,里头静悄悄的。沈莺莺没睡,裹着条厚厚的绒毯,像只守夜的猫儿蜷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还捏着那本《花月痕》,旁边的留声机咿咿呀呀放着软绵绵的昆曲。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眼睛因缺觉而显得湿漉漉的,却亮得惊人:“逮着了?”
“嗯。”顾时琛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露在毯子外的脚踝,触手一片冰凉。他眉头拧起,“怎么不去床上等?”
“床上睡不着,”沈莺莺把冰凉的脚趾往他温热的手心里缩了缩,理不直气也壮,“等你回来汇报战果啊,长官。我的蟹粉小笼稳了吧?”
顾时琛没答话,弯腰连人带毯子一起抱起来。沈莺莺轻呼一声,手里的书掉在地毯上。他把她塞进还残留着些许温软的被窝,自己坐在床沿,看着她:“工尺谱变调,怎么回事?”
沈莺莺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含糊道:“不是说了嘛,翻你书房看到的……”
“那本戏谱是孤本,”顾时琛打断她,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放在暗格里,锁着。”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留声机里水磨腔婉转流淌。
沈莺莺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我爹以前是如意楼的琴师。”
顾时琛眸光微动。这倒是新鲜,从未听她提过家人。
“后来呢?”
“后来?”沈莺莺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没什么温度,“后来拉胡琴的手被人打断了,就因为不肯给某个大军阀的姨太太单独唱堂会。再后来,人就没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时琛看见她抓着被沿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沉默下去。他知道那种无力,那种旧时代碾过普通人生命的冰冷和残酷。他也忽然明白了她那份近乎本能的、对权势的疏离和偶尔流露的尖锐讽刺从何而来。
“所以,”他声音放缓了些,“你认得所有如意楼的旧谱,包括那些不成文的变调规矩。”
“嗯哼,”沈莺莺重新抬起眼,那点脆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狡黠灵动的夜莺,“所以顾少帅,以后藏东西得换个地方了。或者……直接告诉我密码也行,省得我费劲破译。”
顾时琛看着她,没说话,忽然伸手,不是揉她头发,而是用指腹轻轻蹭掉她眼角那一点因为哈欠泛出的生理性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