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请柬与婚纱
夏夜的风裹着烧烤摊的孜然香和汽车尾气，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倚着斑驳的路灯杆，指腹反复摩挲着掌心那张大红请柬，烫金的“新郎：陈默”四个字，像细小的针，扎得指尖发麻 。明天，林晚就要嫁给这个名字陌生的男人，成为别人的新娘 。
大院里的梧桐还在脑海里摇晃，十二岁那年，她踩着我的影子跑过青石板路，麻花辫甩在我脸上，带着廉价洗发膏的茉莉香 。我们曾分享同一根冰棍，在防空洞游戏厅里抢最后一枚游戏币，可从某个夏天开始，那些亲昵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 。她搬家那天，我躲在窗帘后，看着卡车卷起尘土，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挥手的身影，手里还攥着她塞来的半块断橡皮 。
请柬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我正想将它塞进裤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划破夜的寂静 。“刺啦——” 布料摩擦地面的声响格外刺耳，我抬头的瞬间，心脏骤然停跳 。
林晚穿着婚纱站在路灯下，洁白的裙摆拖在满是碎石的地面，蕾丝被勾出毛边 。她头发散乱，脸上的妆容糊成一团，黑色的眼线顺着脸颊滑落，像两道狼狈的泪痕 。浓烈的白酒味扑面而来，她踉跄着扑到我面前，左手猛地伸到我眼前，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着冷光 。
“好看吗？” 她嘶吼着，声音里满是醉意与绝望 。我盯着她攥紧的左手，目光却被她蜷缩的小拇指牢牢吸住 。那个动作，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记忆的闸门 。
十二岁的夏天格外闷热，知了在梧桐树上没完没了地叫 。游戏厅的霓虹灯闪烁，林晚赢了我十个游戏币，得意地晃着脑袋：“敢不敢接招？我出的题，你肯定答不上来 。” 我啃着冰棍，满不在乎地挑眉 。
路灯下，飞蛾围着灯泡打转 。她突然凑近我，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小拇指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背 ：“贝多芬弹钢琴那么厉害，为什么从来不用这根手指头？” 她晃了晃细细的小拇指，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
我舔着冰棍，随口答道：“肯定是弹琴太拼，中风了呗，手指头动不了了 。” 话音刚落，林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猛地将手塞进校服口袋，再也不肯拿出来 。那天晚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走回大院门口，她转身跑进楼道时，我看到她肩膀在微微颤抖 。
没过多久，林晚家就贴出了“房屋出售”的纸条 。搬家前一天，她把半块断橡皮塞给我，指尖触碰到我的瞬间，飞快地缩了回去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想问她为什么突然疏远我，话到嘴边，却被她转身跑开的背影堵了回去 。
“你说话啊！” 林晚的哭喊将我拉回现实 。她的小拇指依旧蜷缩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小时候你不是挺能猜的吗？贝多芬！为什么不用这根手指头？” 她又一次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而颤抖，钻戒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
喉咙像被棉花堵住，那个“中风”的答案在舌尖打转，带着当年的愚蠢，烫得我不敢开口 。我清楚，她要的从来不是答案 。二十年里，我无数次回想那个夜晚，如果当初我没有随口胡说，如果我能读懂她眼里的期待，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