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虞栖泉原本声音压的很低,这一句却忍不住轻轻抬高了些音量,她又克制着收了音,和檀书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震惊。
虞栖泉是只知道问鹤来虞家是跟着她药谷的师父来的,对她的出身并不十分了解。但无论如何,虞栖泉相信问鹤对这个主子绝对忠心,她亲自伸手,去拉问鹤起身。
问鹤这次随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了,眼里含泪感动道:“小主...”
接下来,问鹤就如同倒豆子般将自己的出身倒了个干净。
她原本家境还算正常,家里有个哥哥,父母务农日子过得也算安稳,但是她五岁那年,哥哥生了场大病,家里掏空了家底还是不够。然后她只记得妈妈抱着她哭了一个晚上,给她煮了最后一碗肉之后将她卖给了药谷,给哥哥换了治病的药。再之后,她来到了永乐侯府,陪伴虞栖泉长大。
谁想到,她和哥哥再次见面,就是这般光景。也是神奇,血脉相连的兄妹,哪怕十二年不见,仅仅只是一眼,他们就相互认出了彼此。
问鹤说着,眼泪怔怔落下:“奴婢到了侯府,小姐就是奴婢的家人...”
她含泪保证道:“奴婢发誓对小姐绝无二心,如若——”
“好了,”虞栖泉打断问鹤,牵住她的手,问鹤的手上已经有了轻轻薄薄的一层茧,“越说越离谱了,若是连你和檀书都要疑心,我这日子还要不要过?”
问鹤吸吸鼻子,声音还微微有些抽噎,她声音很小,却认真道:“小主若是在宫里有个太医照料也好,如果小主需要,奴婢可以让——”
檀书到底是虞家给虞栖泉精挑细选出来的家生子,性格更加缜密稳重,她道:“徐太医可信吗?”
问鹤微微抿唇,道:“奴婢可以一试。”
虞栖泉默了默,宫里有个太医确实会方便许多,况且...她定神,让檀书再去一次太医院。
“就说本小主不小心将昨天的药摔了,你再去讨一瓶。”
就看他来不来了。
檀书领命去了,殿里也就只剩下眼圈哭的红肿的问鹤和虞栖泉,虞栖泉突然想到了什么。
“问鹤,那你之前叫什么?”问鹤是进虞府之后虞夫人赐的名字,既为奴,那名字自然要由主子赏。
问鹤眼泪又要下来了:“奴婢原名徐安。”平平安安的安。
虞栖泉也有些想哭,她问鹤问鹤喊了这么久,到现在才意识到在这个古代王朝有人连自己的名字也会被剥夺,她低声:“等你出宫,我就——”
问鹤含泪摇头,“奴婢不出宫,奴婢就陪着小姐。”
殿内主仆温情,那边的徐焕才是真的心头狂跳。
妹妹,他的妹妹。
其实在家里周转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换了银子去了药谷讨人——但是阴差阳错,那时的徐安刚刚好随着谷内一位师父出门了,徐焕和父母日日期待着妹妹回来的日子,只是可惜,没能等到。
得知徐安跌为奴籍之后,徐母哭的几乎昏厥,求药谷的管事告诉他们是哪个贵人——至少让他们去求一求,试着能不能赎出来。但毕竟人微言轻,无人理会。后来,父母早逝,只给他留下了一笔去赎出妹妹的银子,而他为了妹妹下落,以学子身份也入了药谷,想着到时候努力混个名堂,去贵人的府上谋个府医的差事,也算能帮扶小安一二。
就是阴差阳错,他在求医方面可能真有一二天赋,在官医考试中一路扶摇直上,进了太医院,也才得知妹妹的下落——永昌侯府。永昌侯府如日中天,里面的消息哪是他一个小小太医能打听的。恰逢永昌侯府二小姐进宫,昨日陛下派人来传太医时,他主动领了这个差事。而后才看到,他的妹妹,原来是被虞小主带进宫的两个婢女之一。
一切的阴差阳错,让这对兄妹久别重逢。
徐焕感受着心头处的狂跳,一路跟在檀书身后,一进内殿就结结实实地给虞栖泉磕了个头:“微臣见过容才人,容才人万安。”那响声一听就疼。
今天的虞栖泉和昨天他所见的小主气质略有不同,娇软不复存在,只留下冰冷。
虞栖泉高坐上首,问鹤站在她身边,檀书关上殿门,领徐焕进来后也冲着虞栖泉行礼:“小主,徐太医说他再来替您瞧瞧重新开个药。”
虞栖泉颔首,面色不变,垂眸盯着跪在地上的徐焕,声音严肃:“你知道本小主为什么喊你来吗?”
徐焕头颈恭敬垂下:“微臣明白。”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又磕了个头:“若是有那个荣幸,微臣想成为小主的人。”
“哦?”虞栖泉眉眼压下:“你就不担心本小主让你去害人?”
徐焕抿唇:“微臣听从小主指令。”反正现在他也是孤身一人,只要妹妹好,他做什么都行。
虞栖泉见他面上的恭敬不像作假,看着身边眼中含泪的问鹤,轻叹口气让他起身。
徐焕起身时小心翼翼往虞栖泉身边看了一眼,眼圈也红了。
虞栖泉心里也有两分酸涩,她从前也有个哥哥,只是关系淡薄,平时见面连招呼都不打,没有这样的手足之情。
檀书将屏风上罩的严严实实的布掀开,问鹤立于屏风之前,微微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徐太医,今日请徐太医来是想请徐太医来看看这个屏风。”
徐焕闻言上前两步,凑近屏风仔细嗅了嗅,然后他轻轻拿手指刮了刮,蹙眉,瞬间又跪下了。
“回禀小主,”徐焕说的笃定,“此屏风有毒。”
问鹤愣了:“是藜芦?”
“不止,”徐焕面色有些凝重,“如若没错,里面还混有于藜芦味似的细辛,细辛藜芦相克,共同作用会产生毒素。”
“此物中细辛剂量小,不出四月便会散个干净,放于房中可坏身体根基,放于库房也会使库房内它物染味。”不见血,但会神不知鬼不觉坏了人身子。
“但是若是清洗也简单,毒素留不长久。”
真是好打算——四月之后,就是找也找不出来它了。
徐焕没想到自己刚找到妹妹就能发生这种事,若不是之前风寒盛行他常与细辛打交道怕还真闻不出来。
虞栖泉眼神微暗,捻了捻手指,这宫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问鹤,带徐太医去拿药吧。”徐焕能不能用,就看问鹤了。
檀书回到虞栖泉身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她是永昌侯府的家生子,自小就在永昌侯府长大,也没怎么见过这种糟心事。
“小主,这屏风——”
“避着点人,清洗干净。”虞栖泉眼里酝酿着风暴,既然是要害她,那就别怪她反击了。
——
问鹤脚步匆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低头带着徐焕进了库房,回头正欲说话,可看到徐焕的脸,偏偏泪先流。
徐焕肖母,徐安肖父,兄妹两只有那双眼五分神似。
现在那两双相似的眼相对看着,中间间隔的却已经是回不去的十二年光阴。
徐焕声音微微发颤:“小安...”
问鹤哽了哽,没应:“奴婢名唤问鹤。”
徐焕眼泪也流下来了,清俊的脸上是一片痛惜:“好...问鹤姑娘。”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强忍泪意道:“微臣徐焕,家中父母双亡,今求问鹤姑娘带话,请虞小主垂怜,收臣为己用。“
徐焕盯着问鹤的眼睛,一字一顿:“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