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马大河那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滚回你的消毒水王国!”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洛由一被混乱、屈辱和过敏指尖刺痛轮番折磨的神经末梢上。眼前似乎真的黑了一瞬。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被小陈警官抓住的手臂传来阵阵疼痛(可能是钳制也可能是情绪激荡),口罩下的呼吸变得灼热而急促,护目镜彻底被雾气和泪水(屈辱的)模糊。

养老院的空气,在这一刻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墨。消毒水味、老人散发的暮气、汗渍、混合着一点廉价的檀香(角落的劣质熏香?)和各种情绪发酵的味道,汹涌地灌入他脆弱不堪的呼吸道系统。胃里翻江倒海,指尖的幻痒如同千百只蚂蚁在啃噬。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抛到滚烫油锅边缘的鱼,除了徒劳地抽动鳃盖,等待油温将自己彻底吞噬,别无选择。

“麦秆粘牙?洛由一!你真当自己是童话故事的侦探?!” 马大河的咆哮声浪余波未消,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敬老院的保洁都是正规渠道!李奶奶跟张大爷过了大半辈子!她们图什么?演戏?就为了看你在这跳大神?!监控拍到她们进出只有两次!全程不足二十分钟!她们能在这点时间里大变活‘牙’,再变没了?还能让张大爷心甘情愿配合演戏?!”

他的逻辑层层递进,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专业刑警的权威,字字句句都如同铁证,将洛由一那点仓促拼凑、未经证实的“推论”彻底钉在了“荒谬臆想”的耻辱柱上!就连旁边的小陈警官,原本还对洛由一那激动的样子心存一丝疑虑,此刻也在马大河强势的气场和严丝合缝的“事实”面前,眼神变得坚定——洛由一在胡闹!

那位捂着心脏被吓到的老爷爷更是连连叹息摇头:“造孽啊…小伙子看着人模人样…原来是个疯子…想出名想疯了吧?”

周围的护工和听到动静凑过来的其他老人,看向洛由一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和怜悯。

洛由一彻底成了众矢之的。他能感觉到无数目光如同芒刺,穿透雾气蒙蒙的护目镜,刺在他的灵魂上。马大河的愤怒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刚燃起的名为“灵感”的微小火苗,在这彻骨的寒意和无情的逻辑风暴中,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冰冷的绝望。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想通”,更像是精神崩溃前的回光返照。

他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认命地被小陈警官和唐果果拉着往养老院门口走。唐果果想骂他,但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用力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低声咒骂:“废物!丢人现眼!让你闭嘴你不听!这下连脸都丢到夕阳红了!”

就在洛由一被架着、即将被狼狈地驱逐出这座“失败耻辱场”的大门时,李春芳奶奶突然从三楼楼梯口匆匆忙忙地小跑下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饼干的布袋子,里面似乎还鼓囊囊地塞了什么东西,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一种…决绝?

“等!等一等!马警官!洛侦探!等等!” 李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迫,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让原本押着洛由一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马大河眉头紧锁,刚压下去的怒意再次升腾,语气冰冷:“李奶奶,您还有什么事?无关人员请勿干扰警方工作!”

“不是不是!”李奶奶跑得有些气喘,脸上因为激动和紧张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冲到马大河面前,不等喘匀气,一把拉开自己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干净手帕精心包裹的扁平物件。

她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手帕。

瞬间,一层淡淡的、仿佛经年陈酿的微醺果酒的独特香气,带着一丝极其微小却无法忽略的干草气息,飘散开来。

在柔软的手帕中央,赫然躺着一块形状不规则、微微泛着油光的……木头残片?像是那种做酒桶的橡木板材的老旧断口。

更令人惊愕的是,在这块木头残片上,竟然端端正正地镶嵌着一副牙!一副极其眼熟、带着小小的、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色牙尖的假牙!张大爷的命根子!

“是…是这个吧?”李奶奶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带着巨大的愧疚和恐惧,“我…我把它放在这里面的…”

死寂!

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直接沉入了死寂的冰层之下!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副静静躺在橡木残片上的假牙上!

马大河脸上暴怒的线条瞬间僵住,眼神里的锐利被一片惊愕的茫然取代!

小陈警官嘴巴张成了“O”型!

唐果果猛地掐了洛由一的胳膊一下!

连洛由一自己,透过被雾气覆盖的护目镜片,看着那熟悉的、本该在消毒水杯里浸泡的假牙,此刻却安然躺在一块散发着果酒和干草香的橡木上,大脑瞬间宕机,只剩下唐果果那句魔性的“牙都笑掉喽”在空荡荡的脑海里盘旋!

“这是…”马大河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指着那橡木片和假牙,眼神在震惊与审视间切换,“…哪来的?这木头…”

“这是我老伴儿…”李奶奶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带着哽咽,“…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喝的‘枣儿酿’的酒桶板子…老桶匠张老头…用麦秆和橡木压的桶箍子做的…张大爷他爹…早年是箍桶匠…”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我就是用它…把它(指假牙)粘在这凹坑洞里…像个架子似的…昨晚上…趁他睡着…偷偷摸摸拿出来了…想着…这样他…他找不到了…就该死心…换新的了…”

真相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原来张大爷死活不愿意戴李奶奶买的新式粘牙胶(“嫌麻烦”、“不习惯”),偏要用老法子:平时把假牙泡在加了自制消炎草药(气味刺鼻难闻)的杯水里。李奶奶嫌脏又不卫生。更要命的是,张大爷特别喜欢啃硬邦邦的花生米和风干小鱼干,好几次差点磕碎假牙或者把食物渣子弄得到处都是。昨晚上张大爷又固执地要啃鱼干,说“牙好才能享福”,气得李奶奶摔门回自己房间(他们住套间里相邻的两小间)。半夜,李奶奶越想越气,想到张大爷他爹是箍桶匠,家里柜子底下一直留着块做箍桶架子边的废板。她突发奇想(也是急疯了),找出那块旧橡木片,看到上面正好有个凹槽,又看到张大爷刚买来放在抽屉里还没拆封的新粘牙胶!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诞的念头产生:用粘牙胶把假牙粘在木片凹槽里,拿走藏起来!

她怕张大爷怀疑,特意从张大爷放在墙角(他用来吸引窗外野猫的)旧麦秆垫子上,揉了一小撮细碎干草,洒在粘接处和假牙杯底,制造“假牙被粗暴偷走,遗落痕迹”的假象!然后趁着凌晨清洁工王阿姨第一次来打扫走廊(她平时跟王阿姨关系挺好,抱怨过老爷子),故意装样子抱怨自己睡不着,在门口挡着视线,让王阿姨在她房间门口象征性拖了拖地(制造人证和时间差)。她迅速返回自己房间藏好“证据”(粘着假牙的木片),又赶在王阿姨扫完出来前,将空杯放回张大爷床头柜!张大爷昨晚生闷气睡得沉,竟然没发现!王阿姨第二次打扫时,李奶奶已经演完了“案发”!那桶强力消毒水是王阿姨拖地用的,浓烈刺鼻,刚好掩盖了李奶奶身上粘胶和麦秆草的微弱气味!

“我以为…藏几天…等他找疯了着急了…再装作…是那个桶显灵…保佑他身体健康…让他老伴儿显灵劝他换新牙…” 李奶奶哭得泣不成声,“可我没想到…老头子真急成这样…连你这个小同志(指洛由一)…也被吓成这样…还有马警官…我…我对不起…是我糊涂啊!”她说着,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块承载了荒唐计谋的橡木假牙架!

石破天惊!

逻辑链条瞬间闭环!

洛由一的混乱思绪——干草碎屑(来自猫垫)、手机壳沾到(李奶奶拿走时蹭到)、金屑(粘胶层崩开崩飞的可能存在的金粉)、拍照笑露假牙(潜意识记忆点)、李奶奶的放松(阴谋成功)、王阿姨的咒骂和身上消毒水(掩盖气味)……所有这些看似荒谬的碎片,在这一刻,被李奶奶那带着哭腔的叙述,用荒诞却无比真实的方式,强行串在了一起!

根本不是什么高明的窃贼!也不是什么神秘的“显灵”!只是一个老太太出于既怕老伴儿伤牙伤身、又嫌他不讲卫生、更恨他不听劝告的复杂心理,加上一点点对亡夫技艺的粗糙怀念,上演的一场极其离谱的“老伴儿显灵收牙记”!而那位热心肠又嘴碎的保洁王阿姨,无意中成了最佳“时间证人”!

绝对的“歪打正着”!洛由一那被马大河斥为“鬼话”的“麦秆粘牙”剧本,居然……全中!

养老院门口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只有李春芳奶奶压抑的哭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

马大河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他脸上那冰封的怒意、刻薄的鄙夷、还有作为刑警那严丝合缝的逻辑城墙,在李奶奶跪倒在地、手捧橡木假牙架哭诉的那一幕前,寸寸碎裂、崩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类似被扼住脖子的、毫无意义的“嗬…”,脸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

一股肉眼可见的、混杂着极度震惊、被愚弄感、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表情,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那张向来刚硬如铁的脸庞。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缩在墙角的洛由一。隔着雾气,那小子也在看着他,眼神空洞又茫然。

巨大的反转!极其荒诞的动机!却完全解释了所有无法理解的细节!

小陈警官嘴巴还张着,眼神从李奶奶身上移到马大河那僵硬的脸,再移到洛由一身上,充满了梦幻感——洛侦探竟然说对了?!虽然过程离谱得像编的…但结果一丝不差?!

唐果果最先反应过来,她掐着洛由一胳膊的手猛地用力一拧!“嗷!” 洛由一猝不及防痛呼出声,瞬间回过神!剧痛比什么心理建设都管用!

“废物!你…你猜对了?!”唐果果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惊诧和一种看“神棍”的奇异光芒,“那…那金屑是木头架子凹槽里的粘胶崩下来的?干草真是她顺手拿张大爷招猫用的?保洁阿姨的消毒水是帮她盖味儿的?!”

洛由一懵懵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大脑还是浆糊一片。对?错?他现在脑子比马桶还堵。

马大河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像是要汲取整个空间的氧气来压制住体内翻腾的巨浪。他不再看任何人,脸色黑里透红,如同要滴出血来。他几步走到瘫坐在地的李春芳奶奶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和那块橡木假牙架笼罩。

“李春芳!”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努力压制的、濒临失控的情绪风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报假案!扰乱公共秩序!欺骗办案机关!侮辱警察智商!”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砸在人心上。

“我…我…我就是想…”李奶奶吓得抖如筛糠,连哭都不敢哭了。

“想什么?!想演一出荒诞剧?!”马大河猛地俯身,粗壮的手指向那块橡木片和上面的假牙,手指因为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就为了这个?!用一块破木头和一瓶新粘牙胶?!愚弄所有人?!害得张大爷差点急出病!害得一个被你牵连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洛由一的方向,那句“被你牵连的人”几乎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憋屈感,最终也没明确指代,只是化作一句粗暴的低吼:“…差点成了你阴谋的替罪羊!”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跪坐在地的李春芳和那块承载着巨大讽刺的橡木假牙架上。刘阿姨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一边哭一边想把李奶奶扶起来。

“老马啊…老马你消消气…” 张大爷虚弱的声音从楼道口传来。他被刘阿姨和一个护工搀扶着,颤巍巍地站在那里。他凹陷的眼窝里不再只有之前的恐惧和愤怒,而是充满了错愕、懊悔,以及一种迟来的、难以言喻的羞愧。他看着那块熟悉的、承载着他多年思念和坏习惯的假牙安安静静地待在木片凹槽里,再看看老泪纵横、狼狈不堪的老伴儿,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嘶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和一股孩子般的委屈:

“别…别怪她…要怪…怪我不中用…牙口不好了…还非要逞能…啃那硬邦邦的东西…我…我那老伴儿…她…”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着李春芳,眼泪终于滚了出来,“她是怕我把牙啃断了…伤了自己…也…也把她留给我最后这点念想…给弄没喽…”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把淬火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李奶奶心头那块坚冰。她再也控制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几乎是爬着过去抱住张大爷的腿:“老头子…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偷了你的念想吓唬你啊…”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抱在一起,哭得像个做错事却终于被理解的孩子。那哭声,混杂着悔恨、委屈、几十年相濡以沫的羁绊,以及一丝沉甸甸的、迟来的释然。

夕阳的余晖透过养老院的大门,给这混乱、荒诞又突然变得温情的一幕,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边。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李奶奶木片散发的果干酒气和干草气息,还有一点老人泪水的微咸,味道古怪,却意外地冲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

马大河站在那里,高大的背影微微佝偻着,如同承受了无形的重压。他看着眼前这对抱头痛哭的老人,听着那沙哑哭声里流淌出的几十年风雨和最终笨拙的爱意,脸上的怒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最终只剩下一种极度复杂的疲惫和一点不易察觉的狼狈。他那根如同审判之矛般指着橡木片和假牙的手指,也缓缓垂落下来,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知道,案子是破了,真相水落石出,但这真相本身,却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判断和刚才对洛由一那穷追猛打般的人格贬低上。

他沉默地转过身,甚至没再看任何人一眼,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下属下达指令。只是对小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善后。然后,他径直大步走向门口,脚步比进来时更加沉重、更加拖沓。夕阳将他拉长的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像一个被打败却又不甘心认输的孤魂。

唐果果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和反转搞得情绪有点跟不上趟,捅了捅还在发傻的洛由一:“喂…废物…那…咱还收钱不?”

一周后。洛氏侦探事务所。

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柠檬醛消毒味,混合着一股浓郁的新鲜烘焙点心的香甜气。桌上放着一个朴实无华的礼品盒,上面系着红绳——里面是一对精致的棉布手套和几块纯手工做的无添加蜂蜜软糕——是李春芳奶奶特意送来表示歉意的(手套是为了避免他接触脏东西,软糕是给牙口好的唐果果的)。

洛由一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种大梦初醒的茫然和尴尬。他那双刚刚经历了洗礼的“过敏之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包装精美、方方正正的…假牙粘合剂盒子。盒子崭新未开封,上面印着“强效持久·温和不刺激·老年适用”的字样。

“喏!废物!你的劳务费!”唐果果把一张数额不大不小的钞票拍在那个粘合剂盒子旁边,“李大妈(养老院那个)代表院方给的!说张大爷和李奶奶和好了,李奶奶自己赔了张大爷一瓶新粘牙胶,也给你买了一瓶同款当纪念!感谢你没让他们去局子里喝粥!”

洛由一看着那个粘牙胶盒子,又看看支票,再看看自己手指上依旧若隐若现的淡粉色印记,心里五味杂陈。他伸手想去撕那假牙胶盒子的包装膜(想研究下成分防止过敏),又下意识地想掏喷雾消毒手指(想到粘牙胶也属于胶类可能引发新过敏?),动作异常纠结。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不是之前的节奏。一种公事公办的、干脆利落的叩门声。

唐果果去开门。门口是警员小陈,表情恭敬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没进门,只是递进来一个薄薄的信封。

“洛先生,我们马队让我送来的。”

洛由一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是一份复印版的结案情况说明:

经查证,“夕阳红敬老院”张某某(即张大爷)假牙失踪事件,系其配偶李某某(即李奶奶)因不满张某某长期不良用牙习惯(啃食硬物)并认为其保管方式不卫生,遂采取擅自转移并藏匿其假牙的过激行为……事件性质为家庭纠纷引发,李某某已深刻悔过并与张某某达成和解。其虚构“盗窃”情节虽造成公共资源浪费与调查困扰,念其初衷非恶且年事已高,家属及院方代为赔偿损失并道歉,已达成谅解,不予追究其相关责任……

在此过程中,受委托协助人员洛由一同志发现部分细节异常(对粘合剂、干草屑等线索有所察觉),其敏锐度对澄清误会具有一定指向作用。

经办人:马大河(警号:XXXX)

签名处,不再是那种力透纸背、锋芒毕露的签名。而是有些…潦草,甚至带着点意兴阑珊的…拖尾?像是一笔匆匆带过的敷衍。

敏锐度?有所察觉?具有一定指向作用?

用词极其谨慎、极其官方、极其…避重就轻。完全回避了洛由一那番被斥为“鬼话”但最终被验证的“麦秆粘牙”结论!

没有赞美,没有道歉,甚至连一个正面的、明确的“正确”评价都吝于给予。只是极其别扭地承认,他在一片混乱和错误的方向上,确实比警方早一步看到了某些“异常”碎片。

洛由一捏着这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指尖又传来了熟悉的刺痛感(心理作用)。他抬起头,看到唐果果正大大咧咧地拆开了李奶奶送的那盒蜂蜜软糕,挑了一块最大的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咀嚼着:“唔!甜!好吃!废物!你的那盒‘劳苦功高奖’(指假牙胶)要不要也尝一口?”

唐果果说着,居然真拿起那个崭新的假牙粘合剂盒子,作势要拆开往里面看。

洛由一的脑子还沉浸在结案说明中“敏锐度”三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里,看到唐果果这个动作,以为她要拆了那个让他过敏焦虑的粘牙胶,还要递给自己吃?!

“拿开!!!”

一声比任何一次都更加惊恐、更加变调、更加嘶声裂肺的尖叫瞬间撕裂了事务所的宁静!

洛由一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整个人从椅子上弹射起来!他再顾不上什么“敏锐度”、什么马大河的签名,巨大的本能驱使他以闪电般的速度、用尽毕生最快的手速,掏出了那瓶最大的、最强力的消毒喷雾!不是对着粘牙胶!也不是对着唐果果!而是对准了自己的脸、自己的手、以及眼前的整个空间!

“呲呲呲呲呲呲呲呲呲——!!!!!!!!”

一场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的、全方位立体式的饱和式核能大消毒!白色的浓雾如同雪崩般将他彻底吞没!

“咳咳咳!废物!你疯啦?!呛死我了!!” 唐果果被喷了一脸加半嘴消毒水,尖叫着跳出战场,手里的假牙胶盒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

雾霭蒙蒙中,洛由一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疯狂地喷洒,嘶哑的声音在浓雾里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被彻底惹毛的悲愤:

“粘…胶…污…污染源…休想…染指…污染…我的空气!!!给我…杀!!!”

门外还没走远的警员小陈听到里面如同生化危机爆发的动静,脚步顿了顿,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加快了离开的步伐。他决定,回去把这份“精彩”场景略过不提地汇报给马队就好。

而在分局的办公室里,马大河正黑着脸,在一份厚厚的毒品案卷上签着字。他刚放下笔,小陈推门进来复命。

“东西送到了?”

“送到了,马队。”

“嗯…” 马大河应了一声,没抬头。

“洛先生…”小陈犹豫了一下,“…正在清理工作环境,情绪…呃…比较投入。”

马大河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他没说什么,只是拿起桌角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大茶缸。茶缸里是他刚沏好的浓茶。他端起来,送到嘴边准备喝。杯沿触到嘴唇的瞬间,他那粗壮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若无其事地,仰头灌了一大口滚烫浓茶下去。

“哈——”他放下茶缸,发出一声被烫得极其不爽的呼气声,伴随着低声且无比清晰的咒骂:

“…没个正常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