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萧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油渍,又掠过门口闻声赶来、吓得面无人色的春桃和夏荷。
夏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王爷…王爷饶命!奴婢…奴婢刚才收拾汤盅,不小心…不小心洒了几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一边说一边重重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春桃也吓得跟着跪下,抖得说不出话。
萧绝的眼神冰冷如刀,落在夏荷身上。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扶着沈知意站稳,才缓缓松开了手。那冷冽的松柏气息远离,腰间的力道消失,沈知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跳依旧狂乱,脸颊的灼热感尚未褪去。
“不小心?” 萧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空气都凝滞了,“本王记得,紫苏走前,吩咐过你们‘好生伺候’。”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求王妃饶命!” 夏荷哭喊起来,涕泪横流。
萧绝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沈知意,带着一丝审视:“你呢?可有伤着?”
沈知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谢王爷,妾身…无碍。” 声音还有些不稳。
“无碍?” 萧绝的视线落在她微微发白的面色和犹带惊悸的眼眸上,又扫过她单薄的身躯,语气意味不明,“沈家的规矩,看来是没教你如何管束下人。进了王府,连自己脚下都看顾不好?”
又是毫不留情的贬低。沈知意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掐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和那点莫名的悸动,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努力维持平静:“是妾身疏忽。下人失职,自当按府规处置。”
她没有求情,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陈述事实。
萧绝似乎对她的回答略感意外,深沉的墨瞳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冷冷地看向地上抖成一团的夏荷:“拖下去。杖二十,罚俸三月,降为粗使。若再犯,逐出王府。”
“王爷饶命啊!王妃!王妃救救奴婢!” 夏荷凄厉地哭喊。
两个身形魁梧的侍卫立刻出现在门口,毫不留情地将瘫软的夏荷拖了出去。哭喊声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春桃吓得瘫软在地,几乎晕厥。
萧绝看也没看春桃,只对随后赶到的管事嬷嬷吩咐道:“把这个也带下去,换个机灵懂事的来。” 管事嬷嬷战战兢兢地应下,连忙招呼人将魂飞魄散的春桃也拖走了。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萧绝和沈知意两人。气氛有些凝滞。
“收拾干净。” 萧绝对着门外候着的粗使丫鬟命令道,然后才转向沈知意,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准备一下,明日随本王回沈府。”
回沈府?!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沈知意脑中炸开!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和抗拒:“回…沈府?” 那个地方,对她而言是比摄政王府更冰冷、更残酷的牢笼!她才刚刚逃出来,哪怕是在这王府里如履薄冰,也好过回到那个将她推入火坑的地方!
“怎么?” 萧绝微微挑眉,将她眼中的抗拒看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三朝回门,礼不可废。沈大人和沈夫人想必也‘挂念’得紧。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
他刻意加重了“挂念”二字,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沈知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哪里是要带她回去尽什么礼数?他是要带着她这个“证据”,去沈家兴师问罪!是要去看沈崇文和柳氏惊慌失措的嘴脸!是要用她,去狠狠打沈家的脸!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回去,会是什么处境?沈崇文的震怒,柳氏的怨毒,沈明珠的嫉恨…还有周嬷嬷!萧绝会如何利用她?沈家又会如何迁怒于周嬷嬷?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萧绝那张俊美却冷酷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他手中,真的只是一枚棋子。一枚用来羞辱沈家、达成他某种目的的棋子。
“妾身…”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妾身…遵命。” 除了遵命,她别无选择。
萧绝似乎很满意她的识趣,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留下沈知意一人,站在冰冷空旷的房间里,如同置身于寒冬的荒野,遍体生寒。
***
翌日,天气放晴,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摄政王府的车驾停在沈府门前时,沈府中门大开,沈崇文携柳氏、沈明珠以及阖府有头脸的管事仆妇,早已恭恭敬敬地跪迎在门前。
沈崇文穿着簇新的四品官服,脸上堆满了谦卑恭敬的笑容,额头却隐隐见汗。柳氏则是一身正红牡丹纹的华服,脸上敷着厚厚的粉,试图掩盖那显而易见的憔悴和惊惶,强挤出的笑容僵硬无比。站在她身侧的沈明珠,一身娇嫩的鹅黄色衣裙,容貌娇美,只是那双看向车驾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车帘掀开,萧绝先下了车。他今日穿着亲王常服,玄色衣袍衬得身姿挺拔,气势迫人。他目光淡淡扫过跪伏一地的沈家众人,如同俯瞰蝼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崇文连忙带着众人叩首:“微臣(臣妇)恭迎摄政王殿下!恭迎王妃娘娘!”
萧绝并未叫起,他的目光落在了随后被紫苏搀扶着下车的沈知意身上。
沈知意今日穿上了紫苏为她准备的王妃常服。一袭品月色的云锦宫装,外罩同色系绣银丝缠枝莲的妆花缎褙子,发髻梳成端庄的凌云髻,簪着几支点翠珠花和一支赤金衔珠凤簪。华贵的衣饰衬得她清丽的面容多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沉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她一下车,沈崇文和柳氏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沈崇文眼中是极力掩饰的惊疑和审视,柳氏则是一闪而过的怨毒和难以置信——这个在别院如同野草般长大的贱丫头,穿上这身衣服,竟真有几分王妃的气派了?而沈明珠,更是死死盯着沈知意头上的凤簪和身上的华服,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王妃娘娘气色…真好!” 柳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强笑着起身,想要上前搀扶沈知意,一副慈母姿态,“外头冷,快,快进府里暖和暖和!”
沈知意却在她靠近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声音清冷而疏离:“有劳沈夫人挂心。” 她甚至没有称呼“母亲”。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和怒火。
沈崇文见状,心头一沉,连忙打圆场:“王爷,王妃,快请入内!酒席已备好,为王爷王妃接风洗尘!”
一行人簇拥着萧绝和沈知意进入沈府。府内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却掩饰不住那份刻意的逢迎和紧张。
花厅内,山珍海味摆满了巨大的圆桌。沈崇文和柳氏小心翼翼地陪着萧绝坐在主位,沈知意坐在萧绝下首。沈明珠则被安排坐在柳氏身边,一双眼睛却总忍不住瞟向萧绝那张俊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脸颊泛红,又带着一丝对沈知意的不甘。
席间,沈崇文极力奉承,说着朝堂趣闻,试图活跃气氛。柳氏也强颜欢笑,不停地给沈知意布菜,说着“王妃多用些”、“在王府可还习惯”之类的套话,眼神却不时瞟向萧绝,观察着他的神色。
沈知意只是沉默地坐着,面前的珍馐美味如同蜡块。柳氏夹来的菜,她一口未动。她清晰地感受到对面沈明珠那如芒在背的目光,也看到了柳氏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怨毒。
酒过三巡,气氛依旧沉闷而尴尬。
萧绝一直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神色淡漠,对沈崇文的奉承不置可否。直到柳氏又一次堆着笑,将一筷子炙鹿肉夹到沈知意碟中,语气“关切”:“意儿…啊不,王妃,您尝尝这个,这是今早庄子上刚送来的,新鲜着呢!您从前在别院…怕是难得尝到这样的好东西吧?” 那语气里的炫耀和暗藏的羞辱,昭然若揭。
一直沉默的萧绝,突然放下了酒杯。
玉质的杯底轻轻磕在紫檀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不大,却像按下了某个开关,整个花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萧绝缓缓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第一次正眼看向柳氏。那目光冰冷锐利,如同万年寒冰,带着洞穿一切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沈夫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本王听说,你待王妃,从前甚是‘慈爱’?”
柳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尽褪,连厚厚的脂粉都盖不住那层灰白。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在萧绝那冰冷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崇文也吓得冷汗涔涔,连忙起身:“王爷!内子她…”
萧绝却看也不看他,目光依旧锁在柳氏那张惊恐的脸上,薄唇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缓缓吐出两个字,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柳氏的心窝:
“毒妇。”
满座皆惊!
花厅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柳氏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若不是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几乎当场瘫倒。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绝,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屈辱。
沈崇文更是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内子…内子她无知蠢妇,言语无状,冲撞了王妃!微臣代她向王爷、王妃请罪!”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磕头。
沈明珠也吓得花容失色,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萧绝却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对沈崇文的磕头请罪视若无睹。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湿巾擦了擦手,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随意地丢在了沈崇文面前的地上。
“啪”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花厅里格外刺耳。
“沈大人,” 萧绝的声音恢复了淡漠,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这本账册,你拿回去好好看看。看看你的好夫人,是如何替你‘勤俭持家’,又是如何‘厚待’本王王妃的。”
沈崇文颤抖着手,捡起那本账册,只翻开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那上面,赫然记录着十年来,柳氏克扣、挪用本该拨给京郊别院的钱粮用度,甚至包括沈知意母亲留下的部分嫁妆!一笔笔,一条条,触目惊心!
“王爷!微臣…微臣不知情啊!” 沈崇文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慌了神。
“不知情?” 萧绝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沈崇文,“那便是治家无方,纵容毒妇苛待嫡女。沈大人,你这官声…还要不要了?”
沈崇文如坠冰窟,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萧绝不再理会他们,站起身,对着身边一直沉默垂眸的沈知意伸出手,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王妃,此地污浊,随本王回府。”
沈知意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抬眼看向萧绝。他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显得冷硬而锋利,那双墨瞳深处,却仿佛有极淡的、不易察觉的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干燥而温热,带着薄茧,将她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住。一股强大的、带着庇护意味的力量顺着相握的手传递过来。
萧绝牵着她,在沈家众人惊恐、屈辱、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如同闲庭信步般,从容地走出了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沈府花厅。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将身后那片狼藉和死寂,远远地抛在了那片象征着富贵荣华的朱门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