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那如同附骨之蛆的水滴声,在死寂的暗室里固执地回响着。每一次落下,都像敲在沈知意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她死死攥着紫苏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绷紧僵硬,如同惊弓之鸟。
“别怕…别怕王妃…只是水滴…” 紫苏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她紧紧抱着沈知意冰冷的身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声音来源的那片浓黑,心脏同样狂跳不止。这废弃的暗室,谁知道角落里藏着什么?老鼠?蛇?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缓慢爬行。那水滴声仿佛永无止境,一点点消磨着两人仅存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知意的精神快要被这无休止的折磨压垮时,暗室厚重的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声音透过门缝,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王爷…震怒…书房又砸了…”
“…江南…彻底乱了…灾民…围了总督府…”
“…御史…生死不明…消息…封锁…”
“…沈崇文…咬死了不认…攀咬…潘总督…”
“…王爷…已密调…神策军…”
神策军?!江南?!灾民围府?!御史生死不明?!
这些零碎的关键词,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刺穿了沈知意被恐惧笼罩的混沌大脑!她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也顾不上那恐怖的水滴声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扇隔绝生死的铁门之外!
紫苏也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脸上是极度的凝重。
“…漕运总督…潘文焕…才是…主谋…沈崇文…不过…替罪羊…” 一个更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内幕的肯定,清晰地传了进来!
漕运总督潘文焕?!主谋?!沈崇文是替罪羊?!
沈知意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潘文焕?那个在沈府回门宴上,曾对沈崇文毕恭毕敬、甚至带着谄媚的漕运总督?!他才是幕后黑手?!沈崇文…只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荒谬的悲哀瞬间攫住了她!她那个“好父亲”,机关算尽,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爬上高位,到头来,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潘文焕…背后…有人…” 那低沉的声音继续传来,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宫里…那位…手眼通天…”
“…截杀御史…是…死士…出自…内卫…”
“…王爷…处境…凶险…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宫里?!内卫?!截杀御史?!死士?!
一个个如同惊雷般的字眼,狠狠砸在沈知意的心上!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血液都仿佛冻僵了!原来…原来江南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更凶险百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墨!这是牵涉到最高权力角逐的旋涡!是足以将萧绝也一同吞噬的惊天阴谋!
萧绝…他调神策军…他震怒…他处境凶险…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揪!一种尖锐的、混杂着担忧和恐慌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蔓延开来!她恨他!恨他的冷酷,恨他的利用,恨他的粗暴!可…可听到他深陷如此凶险的境地,为何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收紧?为何会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不!她不该!他活该!他刚把她打入这比地狱还冷的暗室!他刚捏碎了她的手腕!他刚…强暴了她!
可…可如果他倒了…沈家必然第一个被碾为齑粉!而她这个顶着“沈氏女”名头的王妃…又能有什么好下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对未知命运的深深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比刚才因为老鼠和水滴而恐惧时,抖得更厉害!这一次,是真正的、对灭顶之灾的恐惧!
“吱呀——!”
就在这时,暗室厚重的铁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将暗室内的黑暗驱散了大半!也照亮了角落里紧紧相拥、惊恐万状的沈知意和紫苏!
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穿着王府侍卫服饰的魁梧男人。他们手中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冷冷地看着室内。
“王妃,” 其中一个侍卫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王爷有令,即刻送您回栖梧苑。”
回…栖梧苑?!
沈知意和紫苏都愣住了!巨大的惊愕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萧绝…他不是震怒之下将她打入暗室,无手谕不得探视吗?这才多久?几个时辰?一天?怎么就突然要放她出去了?
“王爷…王爷他…” 紫苏惊疑不定地问。
“属下只奉命行事。” 侍卫打断她,语气冰冷,“请王妃即刻随属下离开。”
沈知意的心头瞬间掠过无数念头。是江南的局势恶化到需要她这个“王妃”出面做戏了?还是…他后悔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不!不可能!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怎么会后悔?
她挣扎着,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长时间的寒冷、恐惧和虚弱,让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身体晃了晃,又跌坐回去。
紫苏连忙扶住她,对着侍卫道:“王妃身子虚弱,请容奴婢…”
侍卫却不再多言,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竟直接伸手,将沈知意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啊!” 沈知意短促地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陌生男人的气息和粗暴的动作让她感到强烈的屈辱和不适!她下意识地挣扎!
“王妃莫动!” 侍卫的声音带着警告的冷意,“王爷吩咐,立刻送您回去!若有差池,属下担待不起!”
沈知意咬紧了牙关,不再挣扎。她闭上眼,任由侍卫抱着她,走出了这间让她饱受折磨的黑暗牢笼。
外面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空气虽然依旧寒冷,却带着自由的气息。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侍卫抱着她,步履匆匆,穿过重重回廊,径直走向栖梧苑的方向。沿途遇到的下人,看到被侍卫抱着的王妃,皆是大惊失色,慌忙避让行礼,眼中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沈知意闭着眼睛,不去看那些目光。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腕处的剧痛和身体内部的隐痛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更加清晰。方才在暗室外听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江南…潘文焕…宫里…死士…神策军…萧绝处境凶险…
这些信息碎片在她混乱的思绪中碰撞、重组。
突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那日在书房,萧绝摔在她面前的那沓卷宗!其中有一页,似乎…似乎提到了“漕粮损耗”?!还有…一个模糊的印记?!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起来!
是了!卷宗!那份记录了沈崇文罪证的卷宗里,有一页的边缘,似乎盖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像是船锚形状的暗记!当时她心神俱震,悲痛欲绝,根本没有细看!现在回想起来…那船锚…不正是漕运衙门的标记吗?!
潘文焕!漕运总督!漕粮损耗!
难道…那本卷宗里,并非全是沈崇文的罪证?!其中也隐晦地指向了潘文焕?!甚至指向了更深处?!
萧绝…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他甩出那本卷宗…真的只是为了迁怒于她?还是…也是一种隐晦的试探?或者…是故意让她看到?!
无数个念头在沈知意脑中疯狂翻涌!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这潭水深不见底!萧绝的态度为何如此反复?将她打入暗室,又突然放她出来?仅仅是因为江南局势恶化?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就在这时,抱着她的侍卫已经踏入了栖梧苑的范围。
“王妃!” 早已焦急等候在院门口的秋露和冬青看到沈知意被侍卫抱着回来,脸色惨白,浑身狼狈,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侍卫将沈知意放在寝殿门口,对着紫苏冷声道:“人已送到。王爷吩咐,请王妃好生‘静养’。” 特意加重了“静养”二字,带着警告的意味。说完,两人便转身大步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紫苏和两个小丫鬟连忙将浑身冰冷、摇摇欲坠的沈知意搀扶进温暖如春的寝殿。
热水早已备好。紫苏小心翼翼地为沈知意褪下冰冷脏污的寝衣,当看到她手腕上那狰狞的红肿指印和身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那夜留下的青紫痕迹时,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她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用温热的布巾一点点擦拭着她冰冷肌肤上的污垢和冷汗。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沈知意靠在浴桶边缘,闭着眼睛,任由紫苏伺候。身体渐渐回暖,但心头的冰冷和那团乱麻般的思绪,却丝毫未解。
清洗干净,换上柔软温暖的干净寝衣。紫苏又端来一碗滚烫的姜汤。
“王妃,快喝点姜汤驱驱寒。” 紫苏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哽咽。
沈知意接过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瓷碗传递到掌心。她看着碗里褐色的汤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姜味刺激着味蕾,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
身体在温暖中渐渐复苏,但精神却异常疲惫。暗室中的恐惧,书房里的激烈对峙,听到的惊人秘闻,还有那纷乱如麻的猜测…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王妃,您先歇息一会儿吧?奴婢守着您。” 紫苏看着沈知意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青影,心疼不已。
沈知意确实感到一阵阵眩晕和疲惫袭来。她点了点头,在紫苏的搀扶下躺到了柔软温暖的床上。锦被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将她包裹。
她闭上眼,试图放空大脑。可那些纷乱的念头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萧绝冰冷暴怒的脸,潘文焕那张看似忠厚的脸,卷宗上模糊的船锚印记,还有那“滴答”的水滴声和黑暗中的未知恐惧…各种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就在她意识昏沉,即将坠入梦魇的边缘时——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剧烈的绞痛,猛地从她的小腹深处炸开!
“呃啊——!” 沈知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瞬间弓了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小腹!那疼痛来得如此猛烈,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里面疯狂搅动!瞬间让她冷汗如瀑,脸色惨白如白纸!
“王妃!您怎么了?!” 紫苏吓得魂飞魄散,扑到床边!
剧烈的绞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沈知意疼得浑身痉挛,牙齿咯咯作响,连话都说不出来!眼前阵阵发黑!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她双腿间涌出!
“血…血!” 紫苏掀开锦被一角,看到沈知意寝裤上迅速洇开的、刺目的暗红色血迹,瞬间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太医!快传太医——!!!” 紫苏凄厉的尖叫声,瞬间划破了栖梧苑死寂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