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三响,冷夜猛地从龙榻上坐起。
明黄帐幔被他的动作带起一阵翻涌,像极了梦中那片血色的浪。
"陛下!"
小安子捧着鎏金茶盏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褥子上。
他顾不得擦拭,急忙跪行至榻前:"陛下,可是又做噩梦了吗?"
冷夜没有回答。
他径直夺过茶盏仰头就灌,喉结急促滚动着。
"陛、陛下!茶烫......"
小安子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这个少年帝王眼底未散的梦魇,那里面还翻滚着血与火的残影,像是要把看到的活物都烧成灰烬。
空茶盏被重重掷回托盘,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冷夜转头望向窗外,月光正斜斜照在窗棂上,将精雕细琢的蟠龙纹映成森森白骨。
"几时了?"
小安子伏得更低:"回陛下,丑时刚过。"
"丑时......"
冷夜喃喃重复。
一阵穿堂风突然掀开半掩的菱花窗,带着夜露的寒气扑在他只着素白中衣的身上。
汗湿的布料瞬间贴紧后背,激得他浑身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
"去诏狱。"
小安子捧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陛下您方才说……要去诏狱?"
他偷眼去瞧铜漏,这个时辰连当值的侍卫们都在打盹。
冷夜已经赤脚踏上冰凉的地砖。
小安子慌忙膝行上前,却见冷夜的脚底还沾着梦魇里的冷汗,在青砖上留下一个个转瞬即逝的湿印。
他颤抖着捧起龙纹皂靴,突然发现冷夜的脚踝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就像很多年前那个被恶犬撕咬后高烧不退的雪夜。
"再耽搁,朕就让你去诏狱里陪她。"
头顶传来淬冰的声音。
小安子一个激灵,系玉带的手指快要把金线掐断。
他小心翼翼地替冷夜披上墨狐大氅…
不出小安子所料,幽深的诏狱长廊里,看守的侍卫们东倒西歪地打着盹。
有人半坐在地上,脑袋一点一点地垂着;有人倚着石壁,手中的剑都滑落了,也没醒。
直到冷夜的皂靴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们才猛然惊醒。
"什么人!"
为首的侍卫慌乱中拔出佩刀,刀刃在火把下闪过一道寒光。
待看清来人那身墨狐大氅下若隐若现的龙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陛、陛下万岁......"
"免了。"
冷夜抬手制止了即将响彻地牢的山呼声。
他的目光越过跪了一地的侍卫,直直望向最深处那间牢房。
小安子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昏黄的光晕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越往里走,空气中腐朽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混合着霉味和某种草药的气息,令人作呕。
偶尔有几只不怕人,且长得十分丑陋的硕鼠从脚边缓慢地爬过。
小安子慌忙赶着这些不怕人的老鼠,小声地嘀咕道:“这些可恶的老鼠,也不知是吃什么,竟长得如此肥硕。”
冷夜对这些从脚边走过的丑陋家伙,没有丝毫的恐惧,他甚至饶有兴趣地抬脚踩死了一只停顿在他脚下的老鼠。
小安子被他靴子里下滋出来的血渍,惊了一身冷汗。
只听这位少年帝王却是冷呵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若不是,小安子打小就跟在冷夜的身边,他真要以为冷夜是吃人的怪物。
在小安子看来,诏狱里的阴森和恐怖,都不及当年他和冷夜在冷宫里的十分之一的恐怖。
他掏出怀中的帕子,蹲下身子,就要用手中的帕子替冷夜擦干净靴子底部的老鼠血。
“不用擦。”
小安子微微一愣,道:“是,陛下。”
主仆二人继续诏狱深处走着,诏狱里的犯人大多都是死囚,他们皆知大夏国这位冷血帝王的手段。
虽有囚犯听到了二人的脚步声,也只敢默默地装睡。
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出个什么动静来,惊扰了这位冷血帝王,再被狱卒们拖出去用各种诏狱刑罚折腾一遍。
诏狱里的七十二道刑罚,他们很多人都经历过,运气不好的,直接就去了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运气好的,也都残废了。
当灯笼的光终于照进那间牢房时,冷夜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白霜蜷缩在角落里一张窄小的木板上,单薄的白色囚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瘦小。
她背对着牢门,散乱的长发铺在木板上,像一摊干涸的血迹。
冷夜不自觉地心头一紧。
他从未注意过,这个在好几次差点真的杀死他的女子,原来如此......弱小。
“陛下,要不要进去?”
小安子方才从牢头那里拿了白霜所在的牢房钥匙,这会他放在手中掂量着。
“打开。”
小安子在得到冷夜的指令后,手速极快地打开了牢房的大门。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床上的女子。
那床只有一块冰冷的木板子,却被狱卒们称之为床。
而那木板子上面正躺着他曾经的妃子——白霜。
这个顶着和他深爱着的白月光——凌思柔七分相似的脸,却好几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白霜此刻正紧闭双眼,假装昏睡,她能感受到那双冰冷刺骨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伤成这样,居然还活着……"
冷夜对着背对着他假寐的白霜,冷冷地说道。
白霜虽不愿睁开双眼,但心里的恨意迫使她不断地咒骂着这个大夏国的禽兽帝王。
冷夜见白霜没有醒来的意思,他没有再对昏睡着的白霜施加暴行。
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上的墨狐大氅丢在旁边的杂草上。
小安子正想说话,冷夜一抬手,他立马闭嘴。
冷夜主仆二人缓缓出了牢房,等冷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白霜才敢微微睁开眼。
余光瞥见冷夜丢弃在一旁杂草上的墨狐大氅。
她不禁冷笑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牢房里只剩下她和外面那些面无表情的狱卒。
自己不过是个弱女子,冷夜却派了这许多人来看着她……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白霜悄悄活动着僵硬的身体。
苏湛给的药确实神奇,她感到体内的伤痛减轻了不少。
只是这脑袋上的痛,却未有半分减少。
她摸了摸差点被冷夜这个畜生撞碎了的脑袋,额头处的伤口虽然已被苏湛给包扎好,可仍是因过重的碰撞,导致头盖骨有撕裂的痛。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牢房角落里有一只小蜘蛛正在结网。
"小东西,你也是被困在这里吗?"
白霜无声地对蜘蛛说道,突然感到一丝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