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铁皮屋,天刚亮。我提了桶水上楼顶棚子,开始收拾那块肉。温水洗净,仔细刮掉皮上细小的毛根。切成麻将块大小,冷水下锅,加姜片料酒焯水。水滚开,血沫子翻滚上来,我用勺子一点点撇干净,直到汤变清。 肉块捞出,沥干。
小奶锅太小。我下楼,在巷子口的垃圾堆旁,翻到一个脏兮兮但没破的旧搪瓷盆,洗刷干净,勉强当炖锅用。
肉块重新下锅,加没过肉的开水。大火烧开。转小火。没有冰糖,我用炒菜的白糖炒糖色。一点点油,一小勺白糖,在小奶锅里慢慢熬。糖融化,变黄,起泡,颜色越来越深,变成琥珀色时,把沥干的肉块倒进去,快速翻炒。每一块肉都均匀裹上漂亮的焦糖色,油脂被逼出,滋滋作响。
烹入一点料酒,加生抽、老抽(昨天顺出来的那半瓶)、姜片、蒜瓣。翻炒均匀,上色酱香浓郁时,把肉连同酱汁一起倒入搪瓷盆里。加热水,刚好没过肉。大火再次烧开。撇掉最后一点浮沫。
盖上那个不太合缝的旧锅盖,转最小的火。咕嘟声细微而持续。肉香开始从锅盖缝隙里钻出来,不是楼下大排档那种霸道的香料味,是纯粹的、厚重的、油脂与蛋白质交融的醇香。
我守着那盆红烧肉,像守着个秘密。水少了就添点开水。火太小,炖了整整三个小时。中间去楼下公共水房洗了把脸,冷水激得我一哆嗦。回来时,香味更浓了。楼下一个租户大哥打着哈欠上来刷牙,抽着鼻子:“操,谁家炖肉这么香?勾魂呢?”
我没吭声。他瞥了一眼我那个放在破板凳上的搪瓷盆,撇撇嘴走了。
肉终于炖到火候。用筷子戳,肥肉部分颤巍巍,一碰就化开似的。瘦肉酥烂不柴。汤汁浓稠红亮,挂在肉块上。我小心翼翼把盆端下来。太烫,只能垫着抹布。肉香霸占了整个楼顶棚子,压过了所有其他气味。
我盛了一小碗米饭,就是昨天买的廉价散装米蒸的。米饭铺在碗底,浇上一大勺滚烫的、裹着浓稠酱汁的红烧肉。酱色的肉块堆在雪白的米饭上,油亮诱人。再烫,我也忍不住扒了一大口。
浓香瞬间在嘴里炸开。肥肉入口即化,油脂的丰腴裹着瘦肉纤维的酥烂,酱香、糖色焦香、肉的本味层层叠叠,咸甜适中,厚重得让人心头发颤。浓稠的酱汁浸润了米饭,每一粒都吸饱了肉香。
我端着碗,蹲在油腻的煤气灶旁,一口饭,一块肉,吃得额头冒汗,后背发烫。楼下大排档的喧闹声、隔壁小孩的哭闹声,好像都远了。只有嘴里这口肉,真实得烫人。
红烧肉的香味惹了祸。中午,房东胖婶端着碗上来了,挺着肚子,笑得像尊弥勒佛。
“小温啊,炖什么呢这么香?”她眼睛直往我那个搪瓷盆里瞟。锅里还剩小半盆,酱汁浓得拉丝。
“红烧肉,婶子尝尝?”我拿了个干净碗,夹了两大块肉,又舀了点酱汁浇在肉上。
胖婶也不客气,接过去,肥厚的手指捏着筷子就戳起一块塞嘴里。“嚯!”她眼睛瞬间瞪圆了,腮帮子飞快地动,“香!真他娘的香!比‘大富贵’的招牌红烧肉还地道!”她呼噜呼噜,几口就把碗里的肉和饭扒拉干净了,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上的酱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