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诊断书,在我手里重若千钧。
上面的每一个铅字,都像一个狰狞的鬼脸,嘲笑着我过去六十年自以为是的安稳人生。
恶性肿瘤。
医生的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嗡嗡作响,听不真切,但我看懂了他脸上那种职业性的怜悯。
大脑一片空白,指尖是彻骨的冰凉,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我,林秀兰,一个教了一辈子书,凡事都讲规矩、求体面的退休教师,第一次感觉到了天塌下来的滋味。
我下意识地,颤抖着手拨通了我儿子林杰的电话。
他是我的骄傲,名牌大学毕业,在大公司做中层,是我后半辈子最大的指望。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嘈杂。
“妈?什么事?我这儿正开会呢!”林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像催促,也像驱赶。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好不容易才挤出来:“小杰……妈……妈生病了,很严重……”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匆匆打断。
“知道了知道了,那您自己先去医院看看啊,找个好点的医生。我这边会开完了给您回电话,先挂了啊!”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举着电话,僵在原地。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刚刚得知病情时的恐惧,更加刺骨。
我不是要他立刻飞回来,我只是……只是想听到一句关心的话。
哪怕只是一句,“妈,您别怕”。
可我得到的,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自己先去医院”。
心,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
紧接着,我给女儿林婉打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妈?”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了。
我泣不成声,把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林婉带着哭腔的尖叫:“什么?妈!您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您别怕,千万别怕!”
半小时后,林婉和我的女婿张远,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诊室。
林婉的脸煞白,眼睛红得像兔子,一看到我,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哭得浑身发抖。
“妈,没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的,没事的……”
我被她抱得生疼,心头却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而那个曾被我百般瞧不上的女婿张远,此刻却异常沉稳。
他不像林婉那样慌乱,而是第一时间从我手里接过那张诊断书,眉头紧锁地仔细看完,然后走到医生面前,开始低声而清晰地询问病情、治疗方案、手术风险。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问题都问在点子上。
看着他宽厚而镇定的背影,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触动。
张远是个程序员,出身农村,当初林婉非要嫁给他的时候,我一百个不同意。
在我这个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老教师眼里,婚姻必须是门当户对。
为了这事,我和林婉冷战了小半年。
最后,拗不过女儿的执着,我只能妥协。
但心里那根刺,始终都在。
为了显示我的“公平”,也为了不让我那个宝贝儿子林杰觉得我偏心,在他们小两口买房的时候,我拿出了毕生的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