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烧起来了。
火舌舔上房梁,木头噼啪爆裂,棺材板在高温下扭曲、开裂,发出呜咽般的呻吟。
老秀才那口新打的棺材,漆还没干透,就被火燎开一道缝,焦黑的木屑簌簌落下。
我冲进火场。
浓烟呛得我睁不开眼,热浪扑面而来,可我还是扑向那口棺。
手按在滚烫的棺板上,皮肉“滋啦”一声就卷了边,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
疼?疼。
疼得我眼前发黑,手指发抖。
可我不敢停。
我扒开那具焦尸的衣襟。
怀里竟藏着东西。
半本书。
纸页焦黄卷曲,只剩巴掌大,边角烧得只剩灰烬。
我抖着手展开,一行字竟奇迹般没被烧掉: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生”字底下,有一滴血。
干了,黑红,像凝固的誓言。
我捡了根烧焦的木头,在义庄内墙上划。
手抖得厉害,字歪歪扭扭,墨迹是炭灰混着血。
但写得清清楚楚:
今日救一人。未害人。
火还在烧,梁柱轰然倒塌,火星如雨落下。
村民在墙外嘶吼:“烧死他!烧死灾星!”
咒骂声、哭喊声、火焰的咆哮声,混成一片地狱的喧嚣。
我靠着滚烫的墙,背脊被灼得生疼,却死死盯着那行字。
灰烬簌簌落下,盖住了“人”字。
我又用颤抖的手,一点点抹开灰,露出那个“人”字。
冷。
饿。
疼。
可我心里,有个东西,
活了。
像那行字里藏着的“生”,
在灰烬深处,
悄悄喘了口气。
2
火灭了。
余烬还在闷烧,青烟一缕缕从焦黑的梁木间钻出,像不甘心的魂。
天没亮,黑得发沉,连星星都躲进了云后。
我坐在老秀才的棺材边,背靠着残破的棺板,手里死死攥着那半本书。
纸硬得像骨头,焦边扎进掌心,刺得生疼,可我不敢松手,仿佛一松,连这点“活”的指望也要烧没了。
字?我不认得几个。
村塾的门从没为我开过,先生见我就皱眉,说“灾星近墨,字会污”。
可我想知道。
“命能改吗?”
我鬼使神差地舔了舔纸页。
舌尖刚碰上那行“今日生”,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猛地冲进喉咙,呛得我干呕。
血。
不是我的。
是他的。
老秀才死前,一定咬破了手指,在“生”字底下狠狠画了一道线。
那线干了,黑红,蜷曲如蚯蚓,却比墨更重,比咒更狠。
像我娘咽气前,嘴角淌下的那道血痕,她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儿啊,别信命……”话没说完,手就凉了。
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
是因为,
原来……有人和我一样,
死到临头,还攥着“活”字不放。
不是咒我,不是躲我,是把命里最后一点热,压在这一个字上,等我来捡。
我抬头看墙。
那行炭字:“今日救一人。未害人。”
已被灰烬蒙了半层,灰蒙蒙的,像快被这世道抹去。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今日……生。”
话音刚落,墙上那三个字,突然渗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