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灰水。

一滴,两滴,顺着炭痕缓缓流下来,像泪,又像血泪混着灰。

滴在焦土上,嗤地一声,冒起一缕白烟。

我愣住。

死人写的字,会流泪?

心口猛地一撞。

我咬破右手拇指,血珠涌出,滴进墙角的炭灰里。

搅匀。

血混炭,黑里透红,像活的心跳。

我用指头蘸着这血灰,在墙上重写:

今日生。

这一次,字迹深陷进砖缝,风吹不散,雨打不掉。

连火都烧不灭。

恰在此时,一缕月光从破屋顶的窟窿漏下来,不偏不倚,照在那三个字上。

它们竟泛起光。

不是火光,不是鬼火,也不是磷火那种阴森的绿。

是……活的光。

温的,稳的,像刚从人心里捧出来的一捧暖。

我盯着那三个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

十三年,我没跟活人说过整句。

话一出口,不是骂,就是躲。

可现在,我对着那口焦黑的棺材,哑着嗓子,轻得像怕惊了魂:

“先生……”

“你说……我能活吗?”

棺材没响。

风也没响。

连乌鸦都噤了声。

可那行血字,在月光下,

微微发烫。

我迟疑着伸手去摸。

指尖刚触到墙面,

烫得我一颤。

不是幻觉。

是真的。

我缩回手,低头看自己满是冻疮、烫疤、裂口的手掌。

忽然笑了。

笑得肩膀发抖,笑得眼泪滚下来,砸在灰地上,“嗤”地一声,竟也冒起白烟。

原来……

死人,比活人更信我。

我慢慢把那半本书贴在胸口,焦纸贴着皮肉,竟不觉得烫了。

反而像揣着一颗刚停跳的心,还在温着。

远处,村口传来鸡鸣。

第一声,怯怯的,像试探这夜还黑不黑。

我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灰。

义庄塌了一半,但墙还在,字还在,书还在。

我弯腰,从废墟里捡起一根没烧尽的木条,又撕下衣角,裹住书页。

天快亮了。

我不等太阳。

我要走。

不是逃。

是去活。

临出门前,我回头看了眼那行血字。

月光已淡,可字还在发光。

我轻声说:“先生,我带‘生’字走了。”

风忽然动了。

吹过断梁,吹过焦棺,吹过墙上的字。

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应允。

我迈步,走出义庄。

身后,灰烬里,那三个字静静发着光,

照亮我脚下的路,

哪怕只一寸。

3

天刚蒙亮。

霜气浮在枯草尖上,白茫茫一片,像大地盖了层薄寿衣。

我砍了块杉木板,从义庄后头倒伏的老树上劈下来的,木纹直,不裂。

用烧火棍在石头上磨平,磨得掌心起泡,泡破了又结痂。

然后刻字。

手抖,刀歪。

“有难者,可求。”

五个字,刻了半个时辰。

指甲劈了,翻卷着渗血;指腹全是木刺,扎得发麻,一碰就钻心地疼。

可我不停。

每一刀下去,都像在剜自己心里的锈。

剜掉“灾星”,剜出“人”。

我把它钉在义庄门框上。

钉子是捡的棺材钉,锈得发红,沾着陈年尸土。

敲一下,震得虎口裂开,血混着锈屑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