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再次卡住,因为记忆的闸门被那七个字强行撞开,无数被执念掩盖的细节,如同沉渣般翻涌而上。
冰冷的屏幕。偶尔飘过一两条稀稀拉拉的、无关紧要的弹幕。“主播吃相真难看。”“还没完啊?”“溜了溜了。”……那些曾被他自动过滤为“鼓励”或“嫉妒”的评论,此刻清晰地回响起来,变得无比刺耳。还有那些重复的、格式僵硬的、鼓吹“百万打赏”的账号……现在想来,可不就是最廉价的机器人水军?
他以为的山呼海啸,不过是死水微澜。他以为的万众瞩目,实则是一片无人问津的荒漠。他赌上性命、忍受极致痛苦的这场“壮举”,在网络的海洋里,连一朵像样的浪花都未曾激起。
他所坚守的“成功”,他所期待的“百万”,他滞留阳间三年的全部理由……原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冰冷彻骨的、荒诞到极点的笑话。
“啊————”
一声非人的、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尖啸,终于冲破了束缚。
但这尖啸,是无声的。
它以阿袁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柜台上的碗碟嗡嗡震颤,灶膛里的火苗骤然矮了下去,变成幽蓝色。灯笼疯狂摇摆,光影乱舞,将墙壁照得鬼影幢幢。一股肉眼可见的、混合着黑色怨气与苍白绝望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小店。
公差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铁链哗啦作响,身上泛起幽光抵挡这股灵魂风暴。
而我,站在原地,感受着那无声尖啸中蕴含的滔天怨愤与悲凉。比任何我听过的最凄厉的鬼哭,都要让人心悸。
阿袁的魂体,在这无声的爆发中,开始发生可怕的变化。他不再颤抖,而是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身体的轮廓开始模糊,颜色迅速黯淡下去,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瞪得滚圆,里面不再是空洞,而是凝固了的、极致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饿”。
那不是对食物的饥饿。
是对意义的饥饿,对认可的饥饿,对自身存在价值的饥饿。这种饿,比胃囊的空洞更加可怕,更加永恒。
为首的公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挥了挥手,另一名公差上前,手中的铁链不再是之前那般强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轻柔的姿态,套向了地上那团即将消散的、名为“袁小满”的执念。
铁链触及阿袁魂体的瞬间,发出轻微的、仿佛冰块碎裂的“咔嚓”声。
他没有再反抗。
第三幕:饿业之火
铁链合拢,没有刺目的光芒,也没有剧烈的挣扎。阿袁的魂体,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又像一块投入静水的冰,悄无声息地融化、坍缩,最终被摄入那泛着幽光的锁链之中。公差手腕一抖,铁链收回,末尾系着的一个小巧的、仿佛骨片制成的铃铛轻轻一响,声音空灵而遥远,标志着某个魂魄的旅途告一段落。
店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消失,灶火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轻轻跃动。雨声重新变得清晰,敲打着屋檐,淅淅沥沥。灯笼也不再摇晃,投下稳定而昏黄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