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是被打印机引去那面墙的。
那天中午,她原本只是想打印一份“季度协作流程图”,不小心按错了楼层,把自己送上了38层——一个“半开放办公区”,据说原先是做市场实验的,现在成了“杂务支援部”。
这里气氛明显不同于37楼的“总裁高压区”。
没有标准色调,没有光线过滤装置,也没人在喷酒精——甚至连打印机都是老型号的,需要手动拔卡纸那种。
她蹲在打印机前一边掏纸一边嘀咕:“就这设备也能存活到现在?沈斯寒不会知道吧?”
“当然不知道。”
一个男声在她背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回头,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大男孩,穿着工服,手里拎着一沓文件袋。
“你是新来的吧?”他笑着,“没见过你。”
“嗯,我……助理组的。”苏沫下意识回答。
“你是‘贴身助理’那个?”他眼睛一亮,露出一种“见到活化石”的表情。
“……嗯。”她叹了口气,“请别用那种看勇者的眼神看我,我只是个求生的社畜。”
他憋笑,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道拐角:“你要是求生,应该去看看我们那面‘解压墙’。”
“解压墙?”
“走走走,我带你看看。”
她半信半疑地跟着走过去,一路经过几盆人工绿植、几个杂乱无章的隔板,再拐个弯——
然后,她看到了那面墙。
准确来说,是一整块厚实的软木板,占据了整整两米长的墙面,上面钉满了纸片、便利贴、速写画、碎照片、打印小标语,还有一个被飞镖扎得密密麻麻的男子剪影。
她定睛一看,瞳孔地震。
那是沈斯寒的侧脸!
不是照片,是黑白风格的剪影画。
“这……你们在这里……”
“解压啊。”男孩笑嘻嘻地解释,“每次被他‘语言清洗’完,有人就来扔一把飞镖。别看是黑白剪影,那是根据监控截图加工出来的。都说打在鼻梁上得分最高。”
苏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剪影,密密麻麻的飞镖痕迹分布极其精准,鼻梁、眉心、嘴角三大关键部位几乎是集中攻击区域。
有一枚飞镖甚至命中了一个便利贴,上面写着:
“今天我帅吗?你帅你爹。”
她嘴角一抽。
“这……沈总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男孩得意道,“这面墙每周清理一次,定期更换剪影。以前还有‘会议点评本’,但被某位同事写成了脱口秀稿件,差点流传出去,就废了。”
苏沫看着那面墙,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自己在“语言地狱”求生。
“我……能扔一把吗?”她有点忍不住。
“你是‘高压核心体验者’,必须拥有优先权。”男孩立刻从一旁递来三支飞镖。
她站定,看着那张“无表情剪影”,轻轻吸了口气。
第一镖——扎在嘴角。
第二镖——命中左眉。
第三镖——她瞄准鼻梁,心中默念:“我为凌晨三点牛奶复仇”,一击射出。
“啪!”
命中!
男孩鼓掌:“天赋型!你居然第一次就中核心区。”
苏沫站在那里,看着那只孤独的飞镖正中剪影鼻梁,居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爽感。
不是对沈斯寒的恨,而是一种“终于有人理解我的委屈”的情绪共鸣。
她忽然笑了,笑得像一个终于知道“原来我不是疯子”的正常人。
就在她准备拔下飞镖再来一轮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你这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她背后一凉,动作僵住,缓缓转身。
是沈斯寒,不知何时站在墙口拐角,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和那张飞镖盘。
空气在那一秒变得真空。
男孩彻底傻了,几乎是贴着墙边溜走,整个人像在玩“无声求生游戏”。
苏沫还握着飞镖,定格动作和表情仿佛“偷吃的仓鼠被拍到”。
沈斯寒目光淡淡地在那张剪影上扫了一眼,问:“谁画的?”
“……我、我不知道。”她吭哧半天,“我就是……路过,随便玩一玩。”
“你扔得很准。”
“……”
“鼻梁中间那个,是你扔的?”
“……”
“你可以不回答,我可以调监控。”
苏沫几乎要哭:“我……我只是想测试一下自己手速和眼力,没有……没有恶意。”
“没恶意就扔我鼻梁上?”
“那、那是我最近压力太大……”
沈斯寒没说话,转身就走。
留下苏沫站在“社死飞镖墙”前,灵魂出窍。
她做梦都没想到——她,贴身助理,居然被总裁当场抓到在飞他!苏沫这辈子没社死过这么彻底。
她一只手还握着飞镖,站在“飞镖盘里的沈总”正对面,仿佛在参加一场刺杀未遂的罪证现场重建。
沈斯寒走了,头也没回,脚步稳得像是在走T台。留她一个人愣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苏沫回过神来第一件事,是拔下三支飞镖,第二件事,是拼命想把剪影海报撕下来。
结果那玩意贴得贼牢,她一拉撕下来一小角,下面赫然露出一句便利贴:“如果你看到这行字,说明你已经疯了,快逃。”
“……”
“我现在是疯了,我疯得很清醒。”她咬牙自语。
她飞快把飞镖塞进抽屉,把纸屑捡完,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回到37楼,整个人像刚跑完一百米——脸红、耳热、心跳破表。
刚到座位,冯莉莉就凑过来:“你脸怎么这么红?刚才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
“你是不是去传说中的38层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传说?”
“我们都知道,只不过没人敢像你一样进去扔三镖。”
“你……你看到了?!”
“我没看到,但刚才群里有人说沈总出现在38楼了。”
苏沫脑袋“嗡”地一声。
她现在不是担心罚款、降薪、记过——她担心被他用灭菌灯炙烤。
她不敢问、不敢说,只能坐回工位,屏幕都快看穿了。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整整一下午,沈斯寒没有提一句飞镖的事,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他照常工作、照常走神经质的路线。
而飞镖盘那边,下午四点整,行政部正式下发一条消息:【行政部通知】:因“非规范空间布置”,38层活动区将暂停使用,原墙面展示板拆除处理,飞镖类器材统一回收。
苏沫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她震惊地在群里盯着通知看了三遍,确认没写她名字,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小声重复四个“完了”,仿佛咒语。
飞镖盘没了,那面墙也被拆了。
她知道沈斯寒肯定动手了——但他一言不发。
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晚上下班后,她坐在地铁上,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黑影,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你这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冷静、精准、压抑。
那不是普通老板的质问,那是控制欲极强的人在校正秩序时的反应。
而她,亲手戳穿了这个秩序最“体面”的幻象。
她突然有点后悔——不是后悔扔飞镖,而是后悔被他看到自己“失控”。
她以为自己能一直当个清醒的助理,但她忘了,哪怕再清醒,也会崩溃。
“飞他一镖怎么了?”她靠在车窗,轻声喃喃,“他讲话像钉子,我不打他,难道还要感谢他帮我‘净化语境’?”
她低头,打开备忘录,想删掉语录观察笔记——却停住了。
她看到最新一条,是昨天他发来的:“你今天的会议处理比昨天多出28%的有效输入。”
她看着这句话愣了愣,然后默默给它加了一条注释:【注】这是目前唯一一条非攻击性语言输出。
手机反光里,她看到自己眼下那一圈淡淡的黑眼圈,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是的,她社死了,飞镖翻车,还被抓包。
但她没死。
他没发火,没降职,没罚款,只是拆了墙、收了飞镖、恢复了秩序。
那是不是代表……他其实懂,她需要发泄。
只是,他的方法是:清理,而不是陪伴。
飞镖墙没了,但恐慌蔓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