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连海市,是被风与记忆同时浸染的季节。海风裹挟着咸涩的凉意,穿透城市的高楼间隙,卷起一地黄褐的梧桐叶,也仿佛卷起了陈暮心中沉积多年的尘埃。
他站在“渡口”酒吧二楼的办公室窗前,俯视着楼下略显冷清的街道。下午四点,日光已经开始变得稀薄,像一杯被不断兑入清水的威士忌,渐渐失了醇厚的颜色。酒吧还没开始营业,空气里残留着昨夜烟酒与香水混合的微醺气息,以及白日里清洁工用力过猛留下的消毒水味道。
这间酒吧,是他漂泊多年后唯一停靠的岸,也是他记忆的迷宫入口,时而清晰,时而令人迷失。
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细碎、清冷的声响。有人推门进来了。这个时间,不该有客人。
陈暮没有转身,只是从窗玻璃模糊的倒影里,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熟稔地将一个帆布画袋靠在墙边的沙发上。
是林晚。他名义上的妹妹,那个在法律上被收养,却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
“哥,我下课早,过来坐会儿。”她的声音清澈,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那种弹性,却又比同龄人多了一份沉静。
陈暮缓缓转过身。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仰头看他的小丫头了。二十一岁的林晚,身量抽高,穿着简单的米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勾勒出优雅的弧线。她的眉眼长开了,小时候那种黑葡萄似的懵懂被一种清冽、专注的神采取代,那是长期凝视画布和世界才能磨砺出的光芒。
“嗯。”陈暮走到吧台后,习惯性地拿出一个玻璃杯,为她倒了一杯温水。这个动作,他做了十几年,早已刻进肌肉里。他尽量避免使用任何可能强调“兄妹”关系的称呼,那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林晚笑了笑,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陈暮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陈暮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在高脚凳上坐下,双腿交叠,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酒吧,“今天人这么少?”
“还早。”陈暮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今天画得怎么样?”
“还好。大卫老师说我最近的颜色运用大胆了一些。”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目光却落在陈暮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近乎研究般的专注,“他说,我的画里……开始有故事了,不再是单纯的技术练习。”
陈暮迎上她的目光。那目光像初秋的月光,清亮,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长时间地与她对视。那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复杂,远远超出了“兄妹”之间应有的界限。
“有故事是好事。”他移开视线,啜饮了一口威士忌,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试图驱散心底莫名升起的一丝慌乱。
林晚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水。酒吧里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只听得见墙上复古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以及窗外遥远的海浪声。这种静谧并不让人安心,反而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包裹着两人之间那些未曾言明,却又无处不在的暗流。
陈暮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也是一个秋天,但比现在要冷得多。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林晚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