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即便坐着,也透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宽阔的肩线绷紧在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下,线条冷硬,没有丝毫属于新婚之夜的温情。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微的寒光。
死寂。令人心悸的死寂在偌大的房间里弥漫开来,粘稠得仿佛能扼住人的喉咙。我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声,以及每一次心脏撞击胸腔的沉重回响。
喉咙干涩得厉害,我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轮椅上的人影忽然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操控着电动轮椅,无声地转了过来。那张脸终于清晰地暴露在昏黄的光域之内——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毫无温度的脸。深邃的轮廓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缺乏弧度的直线。然而最摄人心魄的是他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扬,本该是多情的形状,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千年寒潭,幽邃冰冷,毫无光亮,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地穿透昏暗的空气,准确无误地锁定了我。那目光并非审视,更像是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丈量,将我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的指尖一片冰凉,血液仿佛瞬间褪尽。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不知多久,仿佛冻结了时间。然后,那双冰冷眼眸的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极其隐晦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他极其缓慢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了轮椅扶手上的一个小小托盘里。
托盘是银制的,在昏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里面随意散落着几颗饱满的核桃。
他伸出右手。那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皮肤是冷调的白。他随意地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颗核桃,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然后,食指屈起,指节抵住核桃光滑坚硬的外壳,拇指猛地压了下去。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甚至带着点爆裂感的脆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死寂!核桃坚硬的外壳在他指间不堪一击地碎裂开来,碎片迸溅开,零星地掉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狠狠抽了一鞭子,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指尖灵活地剥开碎裂的硬壳,露出里面完整的、带着沟壑的核桃仁。他捏着那块饱满的果仁,却没有吃。而是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再次看向我,里面似乎浮动着一层难以穿透的迷雾。薄唇微启,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沙哑质地:
“你小时候,”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捕捉每一个细微的痕迹,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喂我喝你自己调的核桃露时……”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骤然激起千层惊骇的巨浪!核桃露?!
“……笨手笨脚的样子,”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淬了深夜的寒冰,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钉在我脸上,唇边似乎弯起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近乎于无,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玩味,“可比现在这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要可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