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色下的燕京城,与平日热闹迥然不同。月色如水,薄雾在地面弥漫,仿佛有无形的手在轻柔抚摸,给一切平添了几分幽邃。江无咎与沈轻盈漫步在黑楼街的入口,石板路隐隐反射着瘆人的光泽。两人并肩而行,只听风声呼啸,带起落叶紊乱翻飞,似有千万亡魂在耳畔低诉。
“轻盈,你可记得当年那‘黑楼’之名?”江无咎轻声问道,声音被风声吞没了一半。
沈轻盈扭头,月光洒在她眉梢眸底,映出一抹坚毅:“记得。相传此处曾是前朝贵胄私宅,因一桩血案而成禁地。鬼影当道,凡入者无一生还。可今日我们却要往里探寻那尘封真相,究竟哪里来的勇气?”
江无咎嘴角勾起一抹笑,却带着几分冷峻:“若非真相至上,又怎会甘心屈居外界传闻?自从密藏之眼落入天河观,阴阳二界的界限开始松动。唯有找到黑楼深处那柄‘归魂镜’,才能稳固界门,防止亡灵滥觞。你我肩负重任,不容退缩。”
沈轻盈微微颔首,目光坚定:“既如此,便无回头路。江兄,只要在你身后,我便无所畏惧。”
二人谨慎前行,深巷两旁的古屋墙壁残破不堪,灰黑色的墙面爬满藤蔓,墙缝间漏出数不尽的蟋蟀啾鸣与鼠影窜动。忽然,一声金属碰撞之声从左侧暗巷深处传来,似乎有机关被触动,随后寂静无声。沈轻盈心头微颤,但强作镇定,握紧玉柄短刀:“声音来源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江无咎点头,脚步轻盈如猫,扫视四周墙面暗纹。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铜符,贴在左侧墙缝中,口中轻念咒诀:“玄锁解,暗门开,阴阳转,界门在。”符纸在烛火灯芯的倒影中泛起淡淡青光,墙面古纹随之微微蠕动,一面隐匿多时的青铜暗门悄然显现。
沈轻盈看得入神:“果然隐藏得这么隐蔽,不知暗门后有何玄机?”
江无咎拂去铜符灰尘,推开暗门,露出一条向下的狭窄石阶。石阶上青苔遍布,湿滑得如同刚刚滴落的露珠。两人交换默契的眼神,沈轻盈伸手点亮随身青灯,散发出一缕温暖却不刺眼的光晕。江无咎拔出腰间长剑,剑锋轻鸣,挑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警惕凝神。
踏入暗门,二人脚步声在封闭通道回荡,如同来自远古的鼓点。偶尔可见墙壁上刻画的古怪符号:手捧镜盘的妇人,身后缠绕无数幽影,似在哀求亦或警戒。江无咎伸手抚摸一处纹路,低声道:“这是传说中‘归魂符’,可召镜中亡魂归位。既见此符,想来‘归魂镜’就在不远处。”
沈轻盈点头,心中暗自揣摩:“若镜已归位,是否还能导引亡灵?还是只有特定心轮匣才能操控?”
石阶越发陡峭,仿佛通往地底深渊。微光处,一缕薄雾从脚下涌出,带着陈腐的气息与淡淡血腥。江无咎屏息,沉稳开口:“此雾乃是‘断魂雾’,若被困其中,恐连心轮匣也难保。我们务必加快脚步,切勿逗留。”
沈轻盈轻咬下唇,缓步跟上:“明白。”
二人鱼贯而下,雾气愈浓,石阶两侧古壁上的烛台竟自点燃,火焰跳跃,发出慵懒的橙光。走至石门底部,眼前赫然是一间宽阔的地宫,中央矗立一座朱漆大柜,柜门紧锁,上书“归魂镜府”四字。镜府前供桌上摆放着数件古物——破碎铜镜、青铜铃铛、血红莲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庄严与肃杀并存的气息。
沈轻盈轻吸一口气:“归魂镜府,就在眼前。”
江无咎凝视镜府,指尖微颤:“轻盈,将心轮匣与铜镜碎片准备好,待会需合符破锁,方能开启此府。”
沈轻盈点头,从怀中取出心轮匣与昨日本应归置的铜镜残片,郑重摆放于供桌。两人并肩而立,仿佛在挑战天地间最深沉的秘密。
供桌上青铜铃铛、破碎铜镜与心轮匣并列,微弱的烛光在三件器物上跳跃,映出斑驳光影。江无咎向沈轻盈点了点头,二人同时伸手,合力将心轮匣平放于铜镜碎片之上。那铜镜残裂处露出银灰色光泽,仿佛仍在呼吸。江无咎取出一张刻有归魂符的符纸,轻轻贴于镜面,默念咒语。刹那间,符纸与镜面融为一体,碎裂的镜片像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向中心聚拢,咔哒数声后,竟自行重新拼合成半面镜子,虽尚不完整,却已可映人影。
镜面一亮,一道冷风骤然从地宫深处袭来,烛火摇摆不定。沈轻盈握紧手中青灯,屏息注视。忽觉镜中映出两道人影,赫然是江无咎与沈轻盈本身,但二人衣袍若隐若现黑色衣纹,目光空洞冰冷,仿佛久居幽冥。那“幽影”缓缓侧头,冷冷地勾唇,似在无声嘲笑。
江无咎面色微变,厉声喝道:“幽影现形之时,正是考验人心之时。轻盈,不可心生恐惧,不能让幻象动摇心志。”
沈轻盈轻咬唇角,迎上镜中自己的目光,缓缓抬起青灯,坚定道:“我心如镜,不容尘埃玷污。”她一步上前,将青灯光晕投射于镜面,光与影交织,烛台火舌被瞬间吞没,地宫瞬息陷入短暂幽暗。
当下一刻,镜面骤亮,碎裂之处竟被神秘纹路填补,半面镜子恢复完好,散发出淡金色光华。那幽影在镜中一声无声惨叫,镜面震颤,随即光华陡增,宛如朝霞初绽,直冲天际。
“镜启!”江无咎低声惊呼。他举剑于身前划出一道弧光,指向半面镜子:“轻盈,乘此光华之势,念渡魂咒,将幽影之魄渡回阴界!”
沈轻盈当即闭目,引颂渡魂咒:“阴阳两界,聚散有度;归魂镜现,断彼怨愤。幽影化形,随光返墟。执镜人心,护我生机。”
咒声方落,金光如水,从镜面汹涌而出,将地宫四壁染成金色幻海。一道道幽魂碎影在光海中翻涌,似有无数亡灵涌向镜中深处,被金光吞没,发出凄厉的哀嚎。江无咎与沈轻盈并肩承受光华冲击,呼吸急促,却目无旁骛。
金光渐渐收敛,幽魂哀号声也随之消散。待最后一缕金芒熄灭,地宫重归寂静,只余半面完好的“归魂镜”静立于供桌之上,散发淡淡光泽。
沈轻盈放下青灯,长吐一口气:“幽影已散,镜复其形。但归魂镜尚未完全苏醒,须有更多生灵之心与之共鸣,方能锁定生死界门。”
江无咎凝视镜面,微皱眉头:“的确。此镜能召集亡魂,也能护持阳界。但若无人之心与之共振,仍难以稳固界门。此番黑楼之行,仅仅是唤醒镜魂的第一步。”
沈轻盈蹲身拾起镜旁血红莲台,轻轻抚摸其纹饰:“此莲台乃前朝祭魂之器,可为归魂镜提供法力。若将此莲台置于镜前,或能唤来更多共鸣。”
言毕,她将莲台郑重摆放于镜前。江无咎再取供桌残留的两瓣莲花花瓣,撒于莲台之上。瞬间,莲瓣与镜面接触处腾起片片金色雾气,缓缓汇聚成一尊莲花幻影,莲心处隐现浮雕人面,宛若无数亡魂枯坐其中。
幻影中人面忽然睁眼,发出似哭非哭的微声:“归……魂……”声音凄厉却不失哀怨。江无咎沉声道:“归魂镜,今有人心莲花与之共鸣,愿现真相,示我生死之界!”
幻影人面陡然张口,一道金光射出,如利刃般切向镜柜后方一扇隐门。那扇与墙体浑然一体的青铜门被光割裂开来,露出一条曲径。青灯光芒驱散前路迷雾,曲径两侧雕刻着前朝将士与文官的浮雕,似在警示后人勿忘忠义与廉洁。
沈轻盈深吸一口气:“无咎,我们走吧。真相或就在那条曲径之后。”
江无咎点头,将归魂镜与莲台合神护置于身侧包内,拔剑在手,二人一步踏入曲径深处。曲径两侧浮雕在烛光中仿佛活过来,仿佛能分辨来人真假忠魂。每一步都像在经受先贤的审视,但江无咎与沈轻盈毫无惧色,他们心中只有坚定的信念:必须找到曲径尽头的“镜门”,才能完成拯救阴阳两界的重责。
曲径渐深,前路只留下二人的回声与心跳声。突然,一声低沉咆哮从曲径深处传来,伴随着金属摩擦声,似有重物被拖拽。江无咎握剑立稳,低语道:“有人或鬼魂埋伏,备战!”沈轻盈举灯,灭了周身多余的烛火,让光线更集中于前方。金色莲雾在灯光映照下宛若流动的灵气,引领他们一步步逼近未知。
曲径转过最后一弯,猛然豁然开朗——眼前竟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镜门,门面雕刻着数十名亡灵与活人与鬼同坐一桌,手持杯盏,似在宴饮。门楣上悬挂一块玉制匾额,上书“镜中宴”三个篆体隶书大字,笔锋苍劲有力。江无咎与沈轻盈对视,皆感此处非同小可。
沈轻盈轻声道:“大概这就是‘镜门’,开启之后,不仅能见到前朝秘宝,更可能亲历那场‘生死宴’的真相。”
江无咎微微点头,将手中归魂镜轻放于镜门中央凹槽之上。镜面与凹槽接触之瞬,门上雕刻的亡灵浮雕仿佛活了过来,一道道眼眸俱生金光,向归魂镜投去齐刷刷的目光。金光汇聚,门面的铜质瞬间泛起滚滚金色涟漪,如同鏖战后的甲胄被烈火融化。
“轻盈,准备好,一旦门开,必须保持心神坚定,方能安然。”
沈轻盈点头,提灯高举,青灯火焰与莲雾光华交相辉映。随着二人默念开启咒语——
“镜门启,宴中魂,生死一线,现真顷……”
咒音落下,铜门轰然裂开,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断裂声,一股幽冷而又庄严的气息自门内涌出,仿佛千军万马同时嘶吼。青灯与莲雾被卷入门内深处,瞬时消失。二人屏息凝神,稳步迈入“镜中宴”之中。
门缓缓合拢,余下的曲径重归死寂,唯有昏黄灯火在门缝中一闪而灭。外界一切恍若与此隔绝,只有江无咎与沈轻盈的心跳声,在镜门之后,为他们奏响最为壮阔而又诡谲的一幕。
江无咎与沈轻盈踏入“镜中宴”,眼前的景象令二人惊愕——整个空间仿佛被无限扩展,宛若一座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厅内长桌连绵数十丈,桌上摆满奇珍异果、佳肴膏粱,但每一件皆散发着幽冽寒气,仿佛吞噬生机。宴席两侧,数百名身着前朝官服的亡灵与活人与鬼同席,他们或举杯浅酌,或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搔首弄姿,似在向来客示意。烛光摇曳,映照在众人面容上,却都无丝毫血色,面若死灰,却目光炯炯,直透人心。
“这里……究竟是生是死?”沈轻盈指着眼前一位坐于首席的高冠汉子,声音微颤。高冠汉子手握金杯,杯中酒色赤红,唇角微扬,似在邀二人同饮。
江无咎暗暗打量氛围,低声道:“这‘镜中宴’乃前朝遗留的冥宴幻境,借助归魂镜的召唤力,将亡灵与活人之魂一并囚困于此。若非解开真相,恐难脱身。”
高冠汉子举杯,朗声道:“江无咎?沈轻盈?你二人可知何故被召至此?”话音落下,众亡灵目光如刀,齐齐投向二人。
沈轻盈稳住心神,抬步上前:“阁下既是宴中之主,定知归魂镜之祸,而吾等此来,旨在解其根源,护生界安宁。”
高冠汉子轻笑:“护生界?前朝将士生前护国为民,死后却落得此下场,何来护生之理?若要解我等之困,需得剖露当年血案真相。”
江无咎沉声道:“当年血案与此地有关,可否告知血案地点及始末?”高冠汉子凝视他片刻,忽转身示意左右两侧亡灵撤去宴席。顿时,桌面佳肴佳酿皆被一股幽风卷走,长桌现出一方方刻有神秘纹路的黑玉板块。高冠汉子举手,幽风将黑玉板块升起,排列成一幅浮雕画卷:
浮雕中,一座高台,台上数名权贵正举杯共饮,台下百官肃立。高台之外,一人突若惊起,拔剑斩向权贵之一,权贵倒地,鲜血溅落。随后,画卷转暗,权贵们化作亡灵,奋起厮杀,却兵刃俱断,纷纷坠入暗渊。
高冠汉子低声道:“此便是当年‘乾元宴’血案。权贵与忠良同席,其间疑生权位争斗,将忠良围杀殆尽。众忠魂愤怒难平,遂以血祭台,幻化冥宴,将权贵与所害忠魂一并困于镜中,从此‘镜中宴’永无止息。”
沈轻盈心头一震:“原来如此,乾元宴乃当朝最盛的庆典,却成极惨冤案。只因权贵贪婪,不惜屠杀忠良,最后害人害己。”
江无咎皱眉,将目光投向那些沉默的忠魂亡灵:“若能证明当年血案真凶,昭雪忠良冤屈,或能解开冥宴之锁。”
高冠汉子目光闪动:“昭雪之法,可得‘九转莲灯’,唯有莲灯映冤,方能引冤魂得道,破镜中宴。然莲灯早已散落四方,传闻之一在西南荒域,之一在东海深渊,余则不详。”
沈轻盈轻吸一口气:“莲灯虽在外界,但我们可借归魂镜之力,先行索取其一灯。若能在镜中回响莲灯之光,亦可引来冤魂共鸣,解宴封锁。”
高冠汉子点头:“可尝试一试。但须注意,莲灯之光不可过强,须在阴阳平衡之下方能生效。二人需小心掌控。”
正说话间,众亡灵齐声低吟:“莲灯能现,生死两安……莲灯能现,生死两安……”声音如同地下泉水涌动,回荡在宴厅四壁,令人头皮发麻。
江无咎与沈轻盈对视一眼,同时上前一步,将归魂镜面微倾,对准半空投射光晕。金色镜光如水波般荡漾,将宴厅映成金色云海。沈轻盈轻声唤咒,莲雾再度涌出,凝成一盏半透明的莲灯漂浮于镜光之上。莲灯中幽蓝火焰摇曳,既不灼热,也似带着几分清凉。
高冠汉子目露喜色:“莲灯现,此灯名‘寒心莲’,乃万灵之灯,能照见亡魂,涤净怨恨。二人可将其引向宴厅中心,照向血案浮雕。”
江无咎左手执剑,右手稳握莲灯,沈轻盈护在莲灯下方,二人缓步至浮雕前。寒心莲灯映在浮雕上,浮雕中的画面竟似活过来,权贵与忠良的场景重现:权贵举杯,忠良举剑,对峙刹那。随着灯光摇曳,忠良的面容愈发清晰,眼中凄然泪光,似在向在场之人求正义。
忽然,权贵浮雕中一身执杯者冷哼一声,仿佛不甘被照见罪孽,挥手掀起浮雕扉页,试图将画卷闭合。江无咎拔剑挡在莲灯之前,寒光一闪,与莲灯火光交映:“休得妄动!”
权贵浮雕顿时震颤,裂纹四起,但寒心莲灯的光芒如同利剑,直劈权贵浮雕中心。刹那间,浮雕碎裂,如同破镜,血色红纹蔓延而出,化作无数幽魂之火,涌向宴厅上空。
宴厅金光骤变,烛台火焰无风自灭,唯有寒心莲灯之光与无数冤魂火焰共舞。亡灵为真相得见而狂喜,纷纷飞向浮雕残片,化作金色光点,融入空中。
高冠汉子朗声道:“众魂已解,冥宴将散。但最后一魂,‘乾元皇子’,其血最深,其怨最重,若不亲自平反,仍会留连此地。”
沈轻盈心头一紧:“乾元皇子?那是当年权贵玄孙,误被当作忠良下毒手,血洒御膳,冤屈难雪。”
江无咎沉声:“既然如此,我们须入镜深处,直面乾元皇子幽魂,方能彻底解开血案真相,方可散宴,镜门自开,吾等得归。”
高冠汉子微笑:“你二人若能在镜境深处,经受住考验,正气能镇乾元之魂,宴散镜开便在眼前。”
话音未落,寒心莲灯光芒骤盛,一道金色光柱贯穿宴厅中央穹顶,犹如要撕裂空间,直通镜门深处。江无咎与沈轻盈并肩站立,寒心莲灯安于两人之间,仿佛是一座通往镜境的桥梁。
沈轻盈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无咎,镜境深处恐生死难测,且无路可退。我们需同心协力,才能将此冥宴彻底散去。”
江无咎凝目:“与你共赴生死,何惧深渊。莲灯既在,我便以此灯之光,照彻阴阳,救万灵于苦海。”
二人携手,踏上金光铺就的光柱,身体被光华包裹,缓缓升向半空。周围冥宴之景骤然消散,只剩镜门深处那道深邃影口,仿佛深渊般无底。寒心莲灯在二人手中微颤,映出无数亡魂脸庞,似在默默祈愿。
江无咎目视前方,脚步坚定:“走,赴那镜境深处,了却此劫!”
沈轻盈微笑,眼底闪着坚定光芒:“共赴此行,直到镜门彻底开启。”
光柱消散,二人身影化作两道金光,钻入镜门之内。宴厅瞬间陷入寂静,只有寒心莲灯孤悬空中,灯火静谧,却如磐石般坚定。
门外的曲径再度黑暗,只留断壁残灯,似在静待后续的重生与归来。
镜门深处,空间骤然压缩,金光与暗影交错,江无咎与沈轻盈的身影被拉伸成两道光柱,穿梭于无尽虚空。四周似有无数幽魂涌动,呼啸声如惊雷,仿佛在诉说亡者心声。寒心莲灯静悬二人之间,灯火跳跃,照亮前路。
“轻盈,小心!”江无咎突然感到脚下虚浮,锋利如刀的影锋自四面八方向二人逼近。
沈轻盈紧握莲灯,轻声道:“这是镜境大幕的考验——鬼影试炼。必须以心光破之,方能抵达深处。”
只听“嗤嗤”之声,数十道黑色身影如利剑般刺向二人。江无咎拔剑斩断一影,剑气凌厉,却仍有数道影锋绕身而过,割出浅痕。沈轻盈在一旁挥刀护住莲灯,以灯光化击,碎影瞬息化作无数灰尘,四散飘零。
“以血为誓,守此心光!”江无咎厉喝,体内真气涌动,剑尖吐出白芒,将近身侵袭的幽影震退。沈轻盈运足气息,让青灯火焰与寒心莲灯火相映,一股清凉之感自掌心传至心底。再看那群黑影,竟纷纷手足交错、哀号逃遁,退入虚无。
二人趁势并肩前进。行至一处浩瀚虚渊,深处悬浮一座断裂石台,台上犹立着一位银甲少年,羽扇轻摇,面色苍白,却有一股君临天下的风度。正是当年乾元皇子幽魂。
“你……便是真正的冤魂?”沈轻盈轻声质问,声音中既有怜悯,也有敬意。
皇子幽魂唇角微勾,却带着苦涩笑意:“我是乾元,生前誓守国门,然死后却落此厄运。你等既得寒心莲灯之光,可否还我清白?”
江无咎凝视他,沉声道:“皇子,忠良被屠,冤屈昭彰。今以莲灯与真相之光照阵,还君自由,也还万灵安宁。”
乾元幽魂轻叹,羽扇一挥,断裂石台化作一道漩涡,将二人吸引上前。莲灯光华骤盛,金光布满虚渊,二人身影与皇子幽魂在金光中汇合。只听一声清啸,金光凝聚成一方镜面,“归魂镜”似再次被激活,三人齐聚镜前。
“生死一念,真相即现。”乾元幽魂双手合十,幽影浮现于镜面之上:当年宴会大厅,满座欢宴,却在饮盏倒影中闪出一抹暗影,正是权贵内庭主事暗投剧毒。只见主事面露阴笑,将酒壶偷换,毒液浸染御膳,忠良举杯之际骤倒,场面一片混乱。由此,皇子误以为忠良欲谋乱,下令斩杀。
沈轻盈看得心中一颤:“原来血案并非忠良叛乱,而是权贵阴谋所致。”
江无咎低吟:“真相大白,方能诛凶昭雪。”
乾元幽魂目光凝重:“既有此证,当还我清誉,亦可消除这镜宴枷锁。”
三人同掌莲灯,对准镜面映出的剧情,朗声齐唤:“冤魂可寂,真相可现,血案昭明,界门可安!”
莲灯金光再度爆发,冲击镜面。镜面剧烈颤动,发出阵阵鏖战之声,随即破碎,金光如雨,漫天飞舞。镜宴幻境随之崩解,无数幻影化作尘埃,散入虚空。
当最后一点金光散去,虚渊消融,三人回归石台本位。归魂镜已从墙壁中脱落,呈现完整面貌,寒心莲灯也在镜旁安放。乾元幽魂身形渐淡,口中低吟:“生死有度,阴阳可宁。谢……汝等救赎。”
说罢,他化作金光,随风消散。
江无咎与沈轻盈对视,心中却分外沉静。江无咎伸手将归魂镜抱于怀中,沈轻盈收起寒心莲灯,低声笑道:“宴已散,镜亦安。阴阳终归平衡。”
二人一前一后,循着曲径而上,返于地宫石门处。青铜门缓缓开启,门外曲径再现月华冷辉,仿佛从未改变。
沈轻盈抬头望月,轻叹:“镜门已开,阴阳界门大定,天河观之役告一段落。”
江无咎颔首:“然此镜归吾等所有,需以心光守护,防再次倾覆。轻盈,我等使命,方才始。”
二人并肩而出,黑楼街上秋风犹起,枯叶依旧翻飞,但在他们步伐下,仿佛被金光所涤净,显得格外宁静。月下,归魂镜与寒心莲灯一并安放于江无咎背囊中,静待命运之下一个召唤。
夜色如水,燕京城恢复平静,唯有黑楼街之深处,那扇古旧青铜门合拢半阖,似在微微颤动...
月影洒在黑楼街的石板上,秋风送来悠长的寒意。江无咎与沈轻盈并肩而行,脚步轻缓,却分外坚定。半夜的街道人迹罕至,只有两侧枯松的影子在灯火中摇曳,仿佛在向他们致意。
“轻盈,此番黑楼之行,你我皆历生死,心轮匣与密藏之眼的力量更盛,然还须将归魂镜与寒心莲灯带回天河观,让道长炼化其灵,方能永久护持阴阳界门。”江无咎低声说道。
沈轻盈微笑点头:“回观之后,我愿与你一同修炼心法,助镜光长存,不让亡魂复起。”
二人从黑楼街口折向护城河畔,越过月桥,走过巷尾青石小道,才回想起彼此已数日不曾安睡,身心俱疲。江无咎拂衣为她拂去衣袖上的尘埃:“风寒湿润,小心别着凉。”
沈轻盈莞尔,跟随他的脚步继续北行。不多时便来到城墙脚下的“夜半亭”,那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古亭,台额已坠,只余斑驳柱梁。江无咎将归魂镜与寒心莲灯从囊中取出,小心安置于亭中坚石之上,四周以符篆封锁。
亭内清冷无声,唯有两件器物散发幽幽光华。江无咎取出随身书箱,从中抽出《阴阳崇真录》,熟练展开,一页页翻至“镜灵安缚”一章。
“此法需北斗七星之灵气与寒心莲灯之火焰相辅,方能将镜中残魂彻底封印于镜中,令其化光归于真人。”他解释道。
沈轻盈执笔在空中轻勾符文,将符句写于镜背与亭柱。与此同时,江无咎以莲灯火焰沿北斗指向,缓缓念诵咒文。火光随咒声在亭中凝聚,犹如将冬夜星辰收拢于掌心。当咒文完毕,寒心莲灯与归魂镜同时爆发一阵金蓝光辉,光华交织,化作无数细碎光点,飘散于整个夜半亭之中。
符篆顷刻燃尽,亭内重归平静,唯有归魂镜散发微凉的青光,寒心莲灯火焰幽幽,仿佛沉睡后的火种,只需一息便能苏醒。
“封印成功。”江无咎长舒一口气,将莲灯与镜子小心收入道囊。
沈轻盈回神,拭去额角冷汗:“多亏有你的心法与莲灯之力,否则此镜恐难长久。”
江无咎摇头一笑:“若无你之守护之心,镜光亦难显真。此行殊途同归,更见吾等之情谊。”
夜风拂过亭梁,似在回应他们的誓言。二人收拾妥当,准备回返天河观。
翌日清晨,晨曦初露,霞光染红天际。天河观位于燕京城郊北山脚下,几棵古柏屹立于云雾之中,似在俯瞰人间荣枯。江无咎与沈轻盈赶至时,道观大门已为他们敞开。道长孙真与数名弟子早已在云阶前等候,面带肃穆。
“无咎、轻盈,可将两件宝物呈上。”孙真拱手道。
江无咎行礼,将归魂镜与寒心莲灯呈于道长面前。道长双目含笑,却透出凝重:“事已至此,还需将镜灯同炼,方能彻底定神护界。”
沈轻盈俯身受教,与道长弟子一起将镜灯置于炼台中央。道长于炉前行走,手持紫金铲与龙泉小剑,轻拨火焰,又在镜背与灯座之上抹以玄冰香粉。一圈过后,他闭眼默运真气,口中念念有词。
数个时辰后,炼炉中熊熊火焰骤减,只剩淡青火舌。道长睁眼,朗声道:“成。”
他取出一小瓶琉璃瓶,轻轻将炉中浓缩灵液封入,再为镜灯分别贴上定灵符箓。顿时,归魂镜与寒心莲灯浑然一体,散发出温润的青金双色光华。
“此乃‘玄凝灵液’,可将镜灯火种永久驻于物中,不再消散。自今日起,天河观便是阴阳界门正位,此两件镇物常置灵台,以供渡魂与守界之用。”
江无咎与沈轻盈目睹宝物稳发光华,皆露欣慰笑意。
孙真又说道:“往后凡有亡灵迷失,或阴气失衡,皆可借归魂镜之力,为其超度;遇有邪祟扰界,寒心莲灯之火,亦可镇妖。”
沈轻盈起身,望向道长:“弟子愿效余生,侍奉镜灯,共守天下生灵安宁。”
江无咎亦拱手道:“江无咎愿与轻盈同心,护持镜灯,誓不负前朝忠魂与天下蒼生。”
天地回音,云阶之上,鸟鸣清越,似在为他们的誓言见证。
数日之后,燕京城内,银杏染黄,落叶缤纷。江无咎与沈轻盈行走在城中街道,他们将心轮匣与铜镜残片交回于京中神秘的典藏阁中。阁内藏书丰厚,馆主闻晓幽楼一役,特为他们呈上两卷古籍——《镜界录》与《莲灯志》——记载诸多镜阵与莲灯之术,足供后续研习。
馆主白衣如雪,笑道:“有此二通,便可详读镜阵、灯阵之用,助君等更深参悟。此为家藏,望君等日后有缘再还。”
沈轻盈双手接过,含笑道:“多谢馆主相赠,必将妥善藏于天河观斋房,以备研习。”
馆主点头:“能助护界者,便是正道之士,后会有期。”
随即挥袖离去。江无咎与沈轻盈相视一笑,手中典籍沉甸,犹如承载未来无数可能。
晚霞如血,映在护城河畔的柳枝上,投射橘红色光华。二人缓步于河边石堤,江无咎轻声道:“至此,镜宴之祸已平,界门初稳。然而阴阳之事,无常无尽,还需日后日日用心守护。”
沈轻盈倚肩而立,倚着他的臂弯,柔声回答:“只要你在,便无惧风霜。来日花开月落,我等同心,必能见更多光明。”
江无咎轻抚她发:“听君一番心语,我便觉天地同我二人携手同行,阴阳皆可化解,万千生灵皆可安宁。”
远处城墙之上,烽火台早已退往历史尘埃,唯有他们的誓言,与归魂镜和寒心莲灯的光华,一同融入这座古城的脉络之中,为燕京留下一段阴阳传奇。
夜幕低垂,护城河畔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出江无咎与沈轻盈并肩的剪影。二人沿着河堤缓步,手中典籍与阵法图纸轻轻颤动,似在回应这黑夜中的微风。此刻的燕京城,虽复归平静,却已在无形中因归魂镜与寒心莲灯之力而发生变化:阴阳两气渐趋平衡,城中寺观道坛之烟火亦更为通畅,生灵之祷与亡魂之超度,皆能顺遂贯通。
沈轻盈握紧典籍,神色庄重:“无咎,此番得《镜界录》与《莲灯志》,可知镜阵与灯阵之间有无数微妙关联。往后若遇局势突变,或可借其术,以小阵化解大祸。”
江无咎点头,将视线投向远方城墙:“是的。但此书虽多,若无实战验证,也难洞察其精髓。待归河观之後,我们需日夜钻研阵法,务必在每一次试炼中精进,才能真正护持界门万全。”
沈轻盈侧目,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想当年,我们初探天河观时,对阵法与心法尚且生疏,今日却已能掌握归魂镜与寒心莲灯之力,更胜一筹。未来无论何等艰难,皆当大胆实践,不留遗憾。”
江无咎微微一笑,温声道:“与你携手,纵前路再险,我亦无惧。来日阵法之道,定要与你共同描绘。”
二人言罢,轻轻相视,脚步踱向城中最古老的桥——承露桥。桥上红灯高挂,桥洞中流水潺潺。江无咎忽然停步,目光凝视桥洞深处喃喃道:“此桥乃燕京古桥之一,诸多阴阳事最易聚于桥下。”
沈轻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桥洞之中月华如水,倒映着两人身影,影边竟似有淡淡余晖浮现,似有无数细小光点于水面跃动。她侧耳聆听,低声道:“这是……亡魂轻吟?”
江无咎轻叩剑柄,眉头紧蹙:“渡魂之后,界门虽稳,然仍有少量孤魂野鬼未归。它们徘徊于阴阳界隙,或在此处寻觅光华。若任其不管,恐会导致阴气回潮。”
沈轻盈眼中闪过一抹怜悯:“既如此,便在此为它们超度。归魂镜与寒心莲灯之法,可在流水之旁为亡魂度脱,助其归根。”
江无咎点头,取出归魂镜,平举于水面之上,镜中倒映月华与桥影。寒心莲灯懸於镜上方,金蓝两色火焰晃动。二人对视于半空,心念合一,齐声诵念超度咒:
“水镜映魂,灯火照归,阴阳两界,魂梦两随。”
咒音落下,莲灯火焰骤亮,金光与蓝辉融入镜中。刹那间,流水发出叮咚乐音,镜面光华如莲瓣般散落在水面,化作光点,缓缓下沉。那些原本漂游在桥洞余影中的魂灵,纷纷被光点吸引,安然融入水流,随波沉入地底幽渊。
桥下流水顿时清澈如镜,映出皓月与两人模样,静谧而深远。沈轻盈收起寒心莲灯,轻声笑道:“终于,这些孤魂也归宿了。”
江无咎将归魂镜收入镜匣,拂去上面的露水,凝声道:“天地既安,阴阳已定。然我等之责未尽,未来仍需守护界门,方能长保此境无虞。”
沈轻盈倚肩而立,抬头望月,语气轻柔却坚毅:“只要与君同在,天地可交,我心如明镜,永不昏暗。”
江无咎转首凝视她,似要将此刻影像刻入心底:“轻盈,若有来日,我愿与你再聚此桥,畅谈人间烟火,不复阴阳纷争。”
沈轻盈莞尔:“若能同君笑看花开花落,便是极乐。”
两人相视一笑,于承露桥上留下剪影,与月华、河光、古桥一并融入燕京城的夜色中,彷如天地一体,无分彼此。
长安未央,生死无言,唯有两心如一,斩断阴阳,方能守护人间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