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乌云低垂中月光黯淡如水,江无咎与沈轻盈携九门旧人遗物,再次站在那条被无数传说与怨魂纠缠的幽巷入口。巷口木牌残破,只剩“吊死”两字凌乱,背后青石板槽满苔藓与断藤,仿佛无形双手随时将人拉入深渊。
二人相视,心境坚定。沈轻盈将铜铃挂肩,以余音破幻;江无咎提起青铜灯,灯火虽微,却有“归”字朱砂隐现,光华护体。他们脚步轻缓,却带着无可回避的决绝,踏入那吞噬过无数魂魄的黑暗长巷。
巷中寂静可怖,只有他们的呼吸与灯芯轻响。墙面贴着斑驳符纸,墨迹依稀可辨“怨不得解,魂不得超”几字;断藤半悬,干枯似血,随风发出“沙沙”声。地面暗青石板被铁锈与血痕侵蚀,踏上去勒印深重,似在提醒他们:此行非同小可。
不远处,一道破旧木门半掩,门后透出幽黄烛光,如同深渊之眼在暗处窥视。两人并肩迈入,灯火照及之处,映出墙角血纸人影:那是一具具面具纸人,或哭或笑,手中捧着小木棺或破碎的枯枝,仿佛在无声诉说被困于此的无尽痛苦。
纸人幻象在烛火与灯光交错间活了过来,虚影萦绕,将两人包裹。沈轻盈从怀中抽出断命符钥,符文亮起朱红光芒,随即将符钥尖端抵于墙面,低声念咒:“断命破魂,枯木归灰;以此断锁,破尽冤悲。”刹那,符文激荡,纸人幻影被朱红光闪击成尘,散作无数细纸随风飘散。
紧接着,江无咎敲响铜铃两声,铃音清越宛如寒泉坠地,回廊顿生回响,将余下的纸影阵法一并搅散。断藤纷纷坠落,墙面符咒碎裂脱落,原本威压沉重的回廊渐趋平静,只剩烛光微澜。
两人继续向深处前行,青石台阶陡下,阶梯湿滑斑驳,边缘刻有小小“魂归”篆字。每踏一阶,脚底便有若隐若现的低语声响起,像无数怨魂在深处呼唤。江无咎凝神提灯,灯光沿阶映下,晦暗中可见斑驳的蛛网与干枯的骨钉。
台阶尽头,一口锈蚀的青铜大棺静卧黑石之上,棺身冥刻“幽陵”二字,锁链环环交错锁住棺盖。棺前青石台面上,摆放着一卷早已斑驳的羊皮残页,边缘血迹斑斑,正是父亲当年抛下的最后线索。羊皮上闪烁朱砂印纹:三问口诀。
江无咎将断命符钥与铜铃并置棺前,取出母印(绣铜印),母印上“绣”字篆文隐映微光。他深吸一口气,握住母印,口中轻念:“母印归魂,亲情可续;怨结可断,魂得归处。”母印光华一现,映照棺身符刻,锁链应声轻响,朱砂印纹活跃,仿佛呼唤着母子团聚的宿愿。
沈轻盈在旁点燃青铜灯,她引灯光于棺盖之上,将灯火与母印光芒交织,形成一圈温暖的光环。巷中寒意骤退,虚空似有温热气息涌动。两人相视,目光中皆是无畏与慈悲:若要解此千魂怨结,唯有先破解此棺深锁。
他们并肩俯身,灯光照亮朱砂口诀:“一问怨由,二问所牵,三问归处。”羊皮残页上字迹微动,三行口诀依次浮现,滴落的血痕似被灯光蒸发而干。江无咎抬手,将断命符钥按于棺链第一环,沈轻盈敲响铜铃一次,低沉钝响与符钥朱光相合,第一道锁链松动。
夜深人静,破锁声中,幽巷内仿佛回响着父亲远逝前的低语:“无咎,此地非归路,亦是始终之所,必有真相待你揭破……”
灯火与断锁只为破骨之始,真正的救赎还需深入问询。
江无咎与沈轻盈在青铜灯与铜铃的护佑下,缓步围绕古棺而立。第一道锁链已被断开,可见棺盖轻掀的缝隙,怨魂的面孔透出惨白哀戚。沈轻盈拢动衣袖,举起羊皮小符残页,用朱砂印纹对准怨魂——这是母印余韵,带来丝丝温情。
二问:情牵何处
怨魂身形微颤,幽火映出她纤细如纸的体态。江无咎清声提灯,灯火将朱砂小字映在棺板之上:
“二问所牵:魂念何寄,情系何人?”
他轻叩铜铃两声,铃音如泣幽泉,汇入怨魂的无声哭泣。怨魂抬首,眼中竟闪现一抹温柔的泪光:“吾生未满十载,娘在彼处守着新坟,以絮语慰我;出殡之日,娘手执白绫,在门口为我挽袖,却再未相见。吾魂始终系于母怀,盼得再聚。”
电话巷、一缕风吹过,怨魂念起娘名——“陈氏”,只听那声轻唤,断魂锁链微微颤动,仿佛回应千古未泯的亲情。
沈轻盈缓步上前,取出她腰间的羊皮小符,贴于怨魂手腕。符文朱砂再度亮起青烟,灯火与符印交映,她轻声吟道:
“母子情真,绣印归魂;以此引归,释我心牵。”
刹那,一阵温暖光波自怨魂掌心漫出,轻轻拂过幽巷每一处破碎符纹。那些贴在墙上的纸人面具,随之颤动、坠落,化作灰烬。空中浮沉的诡异低念,也被铜铃余韵一一净化。
怨魂哽咽垂首,泪痕中带着释然之意,她的体态由惨白渐转素净,身上的破碎衣袍似被无形之手修补:“得母印引导,吾魂可随印归去,然…仍有所托,未可长离人世。”
三问:归处何求
她声音轻缓,却在寂静中回荡:“吾托孤之愿,尚在彼处亟待完成——吊死胡同外那口古井,新月日落时,应留有吾血之符,可凭此符唤醒母魂,开通生死之路。”
棺边青石再次浮现一行朱砂小字:
“三问归处:吾符寄何地?血印何时见?魂可何处归?”
江无咎听罢,拂袖取下腰间的断命符钥与归命印并置棺前石台。他将归命印按于棺盖之上,印纹映出“归”字光影,然后将断命符钥插入印纹之隙,朱红符文与金蓝印纹交织。
“以归命鎏华,合断命之钥;以此促符,现血印之影。”他口诵家传咒印,第九声余韵化作金粉洒落,照向怨魂掌心。
怨魂仰首凝望,掌心中顿生一枚如滴水般大小的血印符粒,符粒内隐映着半轮新月与母魂剪影。她惊喜之色溢于言表,轻声道:“此即生死血印,可引吾魂循符去彼——新月跌落时,井水中映出母子合影之所,彼处魂桥可开。”
江无咎与沈轻盈相视,皆从对方面容看见了下一步的安排——须前往胡同外古井,寻回那轮回之桥。
诞生:魂印与归釜
怨魂面露释然笑意,身形逐渐化作一股青烟,缓缓飘回棺中。棺盖在江无咎的归命印与符钥的共鸣下,自动合拢,锁链随之一齐崩断,坠于地面发出“噼啪”声。棺体化作一道淡蓝光幕,将所有怨魂与纸屑、旧符残卷吸进光柱中心,刹那消散。
青铜灯与铜铃再次回响,回廊余温消退,墙面恢复平静,唯地上那枚血印符粒静静躺在石台中央,散发淡淡朱光。
江无咎俯身拾起符粒,将其收入怀中:“魂已安,印已现。接下来,该至外井,开启魂桥,让母魂与我之魂重逢。”
沈轻盈点头,铜铃轻扣,象征新生与守护。他们并肩迈出回廊,青铜灯火在石道上投出长长影子,铿锵有力——那是破除宿怨后的坚定脚步。
夜微深,却不再可怖。
江无咎与沈轻盈携着那枚血印符粒,穿过已化为废墟的胡同,来到外侧一片荒草与残瓦之间。地面凹凸不平,一口古井孤立其中——那便是怨魂所指的归真井。井沿青石被风雨侵蚀刻出深浅不一的手印与脚印痕迹,井口被半截断藤与破布缠绕,仿佛曾有人在此招魂。
两人对视一眼,江无咎将青铜灯火调至最亮,灯光映在井壁上,显出斑驳的“归真”二字。沈轻盈则将血印符粒俯身贴于井口正中的青石圆槽,符粒与石槽“咔哒”一声契合,符文顿时燃起淡淡朱光。
“以血印引魂,开此归路。”沈轻盈轻声念动家传咒语,断命符钥与母印余韵同时在胸前颤动。朱砂印纹融入石槽,光华四溢,犹如石槽中央涌出一轮红月映于井面。月色与灯火交汇,水面化作通往彼岸的光桥。
江无咎抬步前行,踏在水面上竟不见湿痕,像是踏在一条由光凝成的长桥。沈轻盈紧随其后,铜铃在腰侧轻响,铃音在井壁回荡,驱散周围残留的阴风与残魂低吟。举灯之下,井底的水色清澈见底,但那光桥一直延伸至虚空深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摇曳的灯火和一座孤零的小院。
“那便是母亲魂所归之处。”江无咎低声道。母印与血印的光辉在他手中交映,宛如母子二心正被引向同一归路。
两人并肩沿着光桥缓缓前行,水声仿佛化作母亲轻唤“无咎……”的呢喃,又似千百母子重逢的叹息与欢颜。脚下的每一步都在灯火与朱砂交织的年轮中刻下印记,像是踏入另一个维度的时空。
行至光桥尽头,小院篱墙依稀可辨。院门斑驳,一只破旧的木门半掩,门头残挂着一个用红绸缠绕的挂坠,挂坠下写着“绣梦居”三个字,那正是陈氏母亲生前绣花小院的旧名。
江无咎将血印符粒与母印并置于破门之上,符文与母印微光再度交织,破门“吱呀”一声,缓缓裂开。两人穿门而入,只见院内一棵古槐盘根错节,槐影婆娑;槐树下立一座小石棺,棺盖上刻着“母子同归”四字。石棺之外,院墙上挂满母亲当年绣就的织锦与生平绣稿——那些描绘无咎童年时光的绣片,如今在月光和灯火下熠熠生辉。
“母亲曾在此为我绣下那双绣鞋,盼我归来……”江无咎低声念着,回忆涌上心头。院中那座石棺正是母魂暂栖之所,她的怨魂与母爱在此相交,以至化作怨魂难去。
沈轻盈将铜铃轻扣三声,铃音穿透古槐树冠,与远处坠落的槐叶合奏出一曲柔婉禅音。呜咽的风声被铃音抚平,唯余槐影摇曳,光影交错。
怨魂虚影再度凝聚,她面容肃穆却不再狰狞,身着昔日陈氏母亲的绣裙,绣片随风轻舞。她微笑着抬手,似想扶无咎一把,却化作一缕青烟飘向石棺。
“无咎,母在此等汝归来,现在,可将我与你血脉契印相融,让我魂可归真……”她声音温柔,带着母亲特有的安心与宽慰。
江无咎取出母印与血印符粒,握于掌心,在石棺之前双膝跪地,手中的两印相叠,朱砂与血色交融,绣纹与符纹共鸣,化作一团温暖光华。他口念母子咒:“母魂勿转,子心常茵;血脉契合,魂归静寂。”
刹那,光华冲天,古槐树影如被金蓝光泽洗净,院中绣片自动飘入光柱,化作无数花瓣轻落。那团光华渐次归于母印与血印,凝成一枚母子归心印,印面篆出“归”与“心”二字,朱砂血色交织,温润如玉。
母魂虚影脸上带着满足笑意,点头示意。她化作青烟,随着归心印一起钻入石棺,石棺应声亮起微光,仿佛母亲的魂魄重回安眠。棺盖在光华中闭合,槐影亦归宁静。
古槐下的空气变得轻松,院门缓缓合拢,光桥消散殆尽,唯留泥土与绣片花纹在风中轻舞。江无咎与沈轻盈对视而笑,二人皆感此行之重,母子之情果真未曾断绝,也终于以此血印与母印得以舒展。
夜深母魂归真,怨魂得释。他们踏出绣梦居小院,青铜灯与铜铃的护佑下,古井边的星月如常,天地似比昨日更明朗。
青铜灯与铜铃在夜风中轻颤,江无咎与沈轻盈肩并肩走出那座曾被怨魂笼罩的绣梦居小院。晨曦尚未完全破晓,天边残云被淡淡鱼肚白染透,山谷间回荡着鸟鸣与初醒虫声,仿佛一切重归新生。
两人踏过小院石板,脚下青苔踏得柔软,却又沉甸甸地提醒着他们方才经历的沉痛。江无咎深吸一口带着露水气息的清风,目光望向远处的连绵山岭——那是他们为父亲和母亲辗转千里的归途,亦是心中宿怨终得化解的见证。
“我感觉……连空气都不再同样厚重了。”沈轻盈轻声道,语气中带着微笑。她伸手抚过小屋残墙,墙面仿佛被无形之力轻轻拨去旧日灰尘,一切斑驳都已不再侵心。
江无咎点头,将手轻抚胸口的“归”印符文,那朱砂与血色早已与他的肌肤融为一体,不息提醒着他曾经负重前行的信念:“凡间之苦,终有解脱。无论幽巷多深,只要心灯未熄,必有遥望的光亮。”
两人沿着山间碎石小径下行,山风带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吹醒了两旁蕨苔上的露珠。一路上,他们拣拾散落于途的符纸残页与枯藤碎片,小心收集,生怕哪一片仍藏怨气。断命符钥轻扣唤起一阵清脆声响,似在安抚尚未安眠的余灵。
半山腰处,一片开阔石场映入眼帘。石场中央是一座青石大碑,上刻“幽陵镇魂”四字,碑后是三株苍老的槐树,树下刻有历代家族祭祀的阴刻铭文。此地正是江家历代祭奠祖先、镇压幽冥的遗址。
沈轻盈示意在碑前停步,两人一同将所余的九门旧人遗物与母子归心印、血印符粒小心摆放在大碑基座。江无咎从怀中取出天命灵简,悬于碑额“幽陵镇魂”之下,简上的朱砂与古碑上的阴刻相互辉映,生出淡淡金蓝光晕。
他仰首朗声诵道:
“幽陵宿怨,今得尽释;九门相归,魂灯永明。
祖碑镇魂,余愿归真;天地为鉴,神灵共鸣。”
话音落下,碑身忽然微颤,刻文朱砂光芒扩散,三株槐树叶隙闪烁光点,仿佛无数魂灵在树梢间舞动。那光点凝聚成一条看不见的光链,将碑、树、遗物与他们的身影一同联结,形成一幅“归命大阵”的活图。
碑阴悠扬阵鼓忽起,如同千年鼓声由地底传出,与他们此刻的心弦悄然共振。江无咎与沈轻盈齐心合掌,灯火与铜铃响应阵鼓节拍,光链再度收束,最后向碑顶一跃而上,化作一道耀眼光柱冲天而逝。
山谷中光柱渐褪,虚空留下一行淡淡朱砂小字:
“魂灯既尽,归真有路;槐影常青,镇魂长在。”
碑前风声乍起,碑身光泽隐退,仿佛从未闪耀。那串遗物安放于基座四周,井然不紊,如同古老的供奉:破岭魂契、断桥刀影、回声铃环、归命印、黑镜之眼、纸镜之心、师魂念珠、天命灵简、母子归心印……每一件都在晨曦中静默,无需言语。
江无咎与沈轻盈对视,心中皆是无尽感激与释然。花草虫鸣中,他们缓缓后退,将遗物与大碑镇魂之地合二为一。江无咎双手合十,嘴中轻念:“幽陵宿愿,至此圆满;余业已了,凡心常在。”
沈轻盈默念:“若有后人入此宿境,愿此碑与遗物引其归途,不再受幽冥所累。”
晨光透过槐叶洒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与碑前遗物长存一隅。风拂树影,石碑依旧巍然,像一位历经沧桑的守望者,见证了从怨魂缠绕到彻底解脱的全过程。
两人点燃最后一盏青铜灯,光火在空中融作一翛然火焰,竟然飞入碑身石缝,随风消散不见,留下凡间再无魂灯指引的寂静。
青山仍在,绿水如旧,雨露未改,唯有那条曾让无数魂灵走不出的吊死胡同,已经彻底化作断影。
晨曦微露,夜色稍退,江无咎与沈轻盈走出幽谷深处的荒野大道,踏上通往京南古井镇的青石小路。山风吹逐残星,露水润泽草叶,万物在清冷的曙光中苏醒,仿佛一切沉重与恐怖,都在这第一缕晨光里悄然消散。
两人脚步沉稳,却不乏轻盈。沿途杂草丛生的荒地已化作熟悉的林间曲径,溪流奔涌、虫鸣鸟啼如同晨钟暮鼓,提醒他们:生者依旧在世,凡尘亦可重返。江无咎抚掌胸前“归”印,轻声道:“吊死胡同的熄灭,似乎令这条山径都变得宽敞许多。”
沈轻盈点头微笑:“凡心既归,幽冥不再。我们带回的,不仅是九门遗物,更是破除宿怨的钥匙。”她抬眼看向东方初晓,阳光穿透薄雾,映在他们将要抵达的古井镇上。
二人在林间小路上交谈往事。他们回顾起一路的斩幻破锁:断命锁链在回廊中崩裂,纸人幻影在铃音中化灰,血印符粒与母印引魂归真,归命印敲破古钟回荡……每一处,都铭刻着父辈与先贤的牺牲与期盼,也映射出他们自己不悔的坚持。
“若无你相助,我难以独自面对那重重幻境。”江无咎忽然转身,目光真挚。
沈轻盈轻晃铜铃,笑意盈盈:“一同执灯断锁,便是冤魂的契约。只要心灯不灭,幽暗再深亦可照亮。”
两人相视而笑,继续携手而行。林间曲径愈发平坦,几处老藤绕柱的古坛与断碑,依稀可见先人留下的阴刻铭文。他们驻足察看,每一块碑文都诉说着不同家族、不同世代的守护与抗争,仿佛在向他们传递:后人不负当年血誓,便是对牺牲者最好的祭奠。
行经一片竹林,晨风吹动竹叶,发出“沙沙”声响。竹影摇曳,仿佛护送他们脱离阴翳。竹林出口,一座小桥横跨溯溪溪流,桥头刻“归影桥”三字。桥下水深清凉,却不见丝毫浮沉之物。
江无咎轻踏桥面,一步入水雾缭绕的桥中,青年英姿如古画中走出的侠客。桥面每块石板皆刻一字:“归”。步步皆“归”,仿佛一路皆归途。沈轻盈紧随其后,铜铃轻颤,铃声与流水相和,宛如归命之歌。
走出归影桥,便是通往古井镇的田野小径。晨光下,镇口那口早已见过无数次的古井静卧。井台青砖无尘,井绳断而不复缠藤,井口露出深深井底的清亮水面,如同澄净的镜面。
两人对视一眼,脚步加快。江无咎取出归真珠,那是当年冥经、母印、血印相融后生成的光珠,珠内映着母子剪影。沈轻盈将铜铃举至井口,一声轻扣,铃声在井中回荡,“叮——”一声清脆,直入地底。
清音过后,井水泛起层层涟漪,涟漪中心漾起银白光芒,倒映出母亲与怨魂同时款款归来之景。那是昔日不能相见的母子,此刻于水面交映,神情温柔而平静。光芒绕井一周,散作细碎光点,化为和煦晨风。
江无咎举灯映水,见水中竟残留一枚小小魂钥,钥身由母印与断命符钥残片合铸,形似莲瓣,光泽柔和。沈轻盈弯身拾起,将其归置怀中:“此乃连接幽冥与尘世的最后钥匙,终于可以封闭此井,让无数挂念于此的魂灵自在归处。”
两人相顾,心中皆是释然之意。古井镇民若睡未醒,晨雾与光影在井口交汇,彼此不知这场捣破幽灵大局的人已悄然离去。
江无咎将魂钥徐徐放于井台,轻声念道:“归真之井,今后不再囚魂。母子团圆,魂回归处。”
瞬息间,井台的朱砂篆文重新浮现,化为一行磐石铭文:
“魂钥已归,于此封井;归真之路,永无隔阂。”
古井在晨光中仿佛重获新生,井水澄澈,映着白云与初阳。两人并肩而立,灯火与铃声化作一缕叮咛,随风飘散进故乡的街巷。
四周竹影摇曳,山鸟唤晨,尘世的主题乐章再次奏起。吊死胡同的恐怖已成传说,千魂怨结一一化解,愈发印证:心灯未灭,幽冥可破,血脉与亲情可愿续,宿命亦可解。
破晓时分,江无咎与沈轻盈肩负魂钥与母子归心印,走出荒野,沿着弯曲的青石小道回到古井镇。晨雾笼罩,空气中弥漫着野花与青草的清香,与昨夜的阴森形成鲜明对比。村庄尚未完全苏醒,几户人家门前已亮起油灯,炊烟袅袅,鸡犬之声远近,似在迎接新一天的来临。
二人悄步穿过沉睡的街巷,青铜灯火与铜铃声寂静中泛出一丝暖意。沿途,早起的老妪在门前扫院,见他们归来,抬头疑惑,却又自然欠身:“深夜不归人,今早可算回来了?可曾在那吊死胡同见到母亲老者的魂影?”
江无咎微微拱手,摇头道:“昨夜已破幽冥宿怨,只见那古井显现母魂归处,现已归真安息,胡同旧影亦皆散去。”老妪听罢,眼底露出疑惑与释然交织的神色:“那地历来阴气森森,得闻此言,村中往后少了许多后生要踏入那胡同了。”
他们借过老妪,引颈走向镇中心的祖堂。祖堂门前,晨钟已响,几位族中长者正恭候,神情肃穆却带着期待。江无咎与沈轻盈一同跨入大殿,将昨夜九门遗物与母子归心印合置于坛前方的青石供台,礼毕恭声道:“族中长辈,昨夜幽陵秘境宿怨已破,今将所有遗物与归心印并置,望祖宗与众魂灵共鉴。”
族中长者上前,青丝发白的族老抚掌朗声颂道:“幽陵之痛,承父辈之苦;九门宿愿,付后世之肩。你等破除宿怨,复我村镇安宁,当愿祖堂与幽冥俱宁,余心大慰。”他伸手从供台取下一片青石碎片,那是青石台面因昨夜大阵余威而碎落,族老郑重递给江无咎:“此为祖堂亲证,愿尔等谨记幽冥之理,莫令此痛复燃。”
江无咎接过碎片,恭敬回应:“后生谨记,必令幽陵之祸再不昭现。”沈轻盈亦行礼答应,铜铃轻颤,如同百鬼退散之声。
祭典告一段落,祖堂外已是万家灯火。两人走出祖堂,站于门口。一道晨曦从远山透射而来,映在他们身后青瓦之上。江无咎回首凝视上空灰云未散,暗想:“虽破幽冥宿怨,尘世间依旧有无数怨念未灭。此行虽尽,然责未止。”
沈轻盈察觉其意,轻拍肩膀,柔声道:“世间未必皆如幽陵般深重,但人心若失守,也可成乱源。我们守护的不只是这一条幽巷,而是这世上每一颗未曾熄灭的良善之心。”
两人并肩沿青石阶下行,路人纷纷侧目相送,有孩童好奇跑来问:“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昨夜怎么去那么可怕的地方?”江无咎微笑弯腰,掏出一枚小小玉佩递给孩童:“此为护身之印,莫近荒冢。”孩童接过,惊喜不已,将其挂于胸前。
小镇的老匠铺也已开张,木匠舂锤的响声与街头吆喝声一起回荡。两位年轻人于是决定在镇上歇息一日,将九门遗物一一整理,交由族中文士以密封符笺封存,随后再送往京城,置于国家禁地之库,永不外泄。
午后,沈轻盈与江无咎坐在祖堂后院的凉亭中,共同整理那些遗物:
破岭魂契三环:以朱砂绳束于锦盒中,锦盒外绣“破岭无虞”四字;
断桥符箓、断月刀影:分别用青丝与银丝系于桥下古剑匣,匣顶刻小桥图样;
回声铃环、回声铜印:挂于竹匾之上,匾内悬钟铃以备日后回声试验;
归命印:嵌于祖堂镇门石额,替代旧日阴刻;
黑镜之眼:镶于匣底镜台之内,台面刻“明镜止水”;
纸镜之心、千面碎镜:置于绢帛圆盘,盘边绘以千镜阵图;
师魂念珠及《师魂论》残卷:一并捆扎于紫檀木小箱,箱面篆“师踪未灭”;
天命灵简:封于青铜简匣,匣刻“天佑幽陵”;
母子归心印:以红绳缀于绣袋中,放于母屋祖堂中供奉;
魂钥:封于古井桥中一块青石之下,以符封井。
每件器物的摆放与封存,都在族中长辈的指导下行成礼数,符文与阵法配合,稳妥万全。
傍晚时分,古井镇的夜市开始热闹,灯笼高挂,香火不断。江无咎与沈轻盈在市场入口分别,与少年和老妪、匠铺匠人道别。众人依依不舍,纷纷送上祝福与祝愿:“少侠、姑娘,愿你们安好,勿再涉险!”
江无咎拱手致谢,沈轻盈轻晃铜铃以答。小镇的光影与人情温暖汇成一道画卷,映在这座曾因宿怨而颓败的镇子里。
夜幕降临,他们回到祖堂,望着那排排经过整理封存的秘物箱匣,心中波澜已平。江无咎轻声:“若无你相伴,诸事难成。今日之盛事,非我一人之功,皆是师友与乡邻之力。”
沈轻盈俯身摸了摸他的肩膀,笑道:“执君之手,任风雨兼程。幽陵宿怨已断,世间风雨皆可迎。”
两人并肩走回祖堂内殿,青灯长明,铜铃安放于香案一隅,仿佛不再需要声音的震荡,而是以无声的守护,纪念这段长达数月的阴阳劫难与解脱。
晨曦已上,江无咎与沈轻盈拂去夜色残留的疲惫,从祖堂出发,踏上京南古井镇至州府的山间驿道。一路青石板路绵延数十里,沿途山野风景在晨光中渐次铺展开来:潺潺溪水绕行其侧,古松苍翠若柱,野花掩映砾石间,空气里盈满草木和泥土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却仍难掩两人心中的沉重与敬畏。
江无咎肩背一柄长剑与一盏青铜灯,灯中烛火虽小,却燃得坚稳;沈轻盈腰间悬铜铃,脚步轻盈,指尖常轻抚铃身,似在确认这趟旅程的真实。两人互相搀扶着,缓缓前行。
沿着驿道,遇见了几户早起的农家。鸡犬之声中,有位年逾七旬的老农在田垄旁搓箩筐,见两人衣带尚存过去浴火的尘埃,不由得放下活计,上前笑问:“少侠、姑娘这几日可在镇上听闻动静?我家老母昨日夜半还梦到灯火引路,不知何处去探险?”
沈轻盈弯腰行礼:“老伯我们今晨已从祖堂出发,昨夜已彻底清除了那条旧巷的幽怨,故无更多凶兆。”
老农哈哈一笑:“原来是那吊死胡同?前辈断魂救灵大善,此便要往州府?可今路尚险,切莫再涉阴气。”
江无咎拱手致谢,插剑于侧:“多谢老伯关心,后两日便至州城,再无幽冥纠缠。”
老农摆摆手,拄杖回田。他的身影与朝阳交叠,正好印在小巷尽头的青石路上,为两人送去一份难得的宁静与眷恋。
继续前行约四里,驿道旁出现一座破败的客栈——“归安客栈”。招牌上的“归”字书法苍劲,却已风化斑驳;门口两株千年老柏盘根错节,枝干交织,像两条守墓的怪蛇。客栈内灯火通明,木窗纸帘随风轻摇,露出温暖的黄光。
“归安……”沈轻盈轻念店名,眼中闪过一丝感慨,“这‘归’字今日听来分外亲切。”
江无咎点头:“正是归真之行,我们不妨在此稍歇,整顿行装,再上路。”
二人推门而入,屋内客人稀少,仅有一桌书生正低声吟诵诗篇。书生瞥见二人形色,举头颔首示意,随即又低头陪和。客栈老板是位中年汉子,面色和善,见二人入内便迎上来:“今晨风大天寒,两位可需热粥暖身?”
沈轻盈笑道:“正好,我们昨夜走得匆忙,多谢老板。”
老板吆喝小二,几碗糯米粥与夹生火炭炉青梅几颗便端上来。江无咎将灯火挨近炉畔,慢将粥碗置于火上回温;沈轻盈将铜铃轻放于榻边,取出母子归心印与魂钥,仔细拭去尘埃,并将它们再次用细布包好,系在锦囊内。
窗外晨雾渐散,客栈内温暖如春。江无咎端起粥碗,吹凉后轻啜一口,粥中碎生姜香沁入舌尖,顿生暖意。他放下碗,抬头看向沈轻盈:“此行虽了结宿怨,但世界未必皆如此平静。若世上还有人行此秘境之路,愿他们少些迷惘,多些指引。”
沈轻盈点头,抬手轻敲铜铃一声,清音入耳:“回声门虽破,纸镜门虽解,题为幽陵秘录者,愿以此铃声,指引后来者破幻寻真。”
两人相视而笑,一时无言,却已心意相通。客栈老板夜深听闻此言,也不再多问,退身而去。大堂内只余几缕火光与他们的笑声,仿佛连时间也变得柔和。
待粥尽,两人于正厅掏出银两——非多,却足以支付一宿。老板见二人不多言,轻声道:“二位若明日早行,可在后门绕入塾坊旧街,翠桥镇南,路更平坦。”
江无咎起身拱手:“多谢小店指引,江某记下路径。”
沈轻盈甩出腰袋折扇,笑对老板:“若再遇好心人,也当道一声感谢。”
告别民间小店,二人收拾佩饰,整理衣襟,提灯出门。天已微亮,东方云霞初染,驿道再起旅程。青铜灯火与铜铃在晨光中化作两道守护的印记,伴随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影斑驳之中。
一路上,他们偶尔调笑、偶尔沉思,却始终携着那枚母子归心印与魂钥,坚信无论前方有何等未知,只要心灯不灭,即是归程。
送走州府衙门的最后叮嘱,江无咎与沈轻盈踏上返乡归途,暮色中驿路静谧,野鸟归巢,溪声渐寂。清溪驿站早已人去店空,路旁小亭只剩斑驳的匾额和摇曳的灯盏。他们在亭中相对而坐,青铜灯火与微光晚霞交织,笼映两人疲惫却满足的面庞。
“终于完成了这一场浩劫。”江无咎手指轻敲铜铃,铃声在空中荡漾,打破一时的静谧。他垂目注视那串铃铛,仿佛还能听见当年回声阵中无数声影的呢喃,“从清南鬼市到吊死胡同,再到秘录终封,一步步都是血与火的考验。”
沈轻盈抬眸,露出一抹温柔却坚毅的笑:“正因有了这些考验,我们才知道凡尘易灭幽冥难平;也正因为历经阴阳两界,才更懂得——人心若存光明,再深的黑夜也必有破晓。”
他们收起灯火与铜铃,起身离亭。路过一处废旧书社,墙上悬挂一幅题为“幽陵秘录”的手书,字迹已被雨水微侵,却依稀看出磅礴笔势。江无咎驻足凝视,微微点头,感叹道:“幽陵秘录若无补缀完善,恐难为后世之用。返回家乡,还需将此卷与修订稿并存,并集结更多古籍,以完善家族遗留的秘闻正史。”
沈轻盈随之附和:“瀛海书街、京城旧藏,还有许多散落民间的残简旧卷,都值得我们细寻。将来我们或可在京南书院设立幽陵典籍馆,让后人明鉴此事,防阴邪再起。”
他们相视一笑,脚步更显轻快。天色渐暗,清溪驿站方向时而可见残灯闪烁,田野中偶有归雁成行。他们一路无言,心中却在蓝图下新的远景:以幽陵秘录为轴心,结交各方学士,为幽冥之学建一处净土,让后人不再生畏。
夜半行至半山小桥,桥下溪水潺潺,月色映水,似有远古灵光回荡。他们在桥头停步,江无咎从怀中取出那方幽陵秘录终卷,展开在石栏上。终卷映着月华,朱砂印文与金蓝符纹在灯火下熠熠生辉。他轻声读出最后一段题跋:
“幽陵秘录·终卷既成,今从此脱离阴翳;愿后人参照此志,守护人间正道,如归莲心,长耿幽明。”
沈轻盈伴在侧,将手中的天命灵简轻置卷端,与其他遗物的图迹相合。灵简上的“天命令”与秘录印纹汇聚,仿佛形成一座小型光塔,指引未来的路向。她抚掌轻叹:“从此,幽陵宿怨终画上句号,我们也将写下新的篇章。”
江无咎缓缓卷起终卷,装入绢布袖袋,庄重说道:“幽陵虽远,人心相牵。既已破此宿祸,便当将心留在人间,行走四方,救助更多此类之地。若后生问起,且将此卷展于前,便是最好的回敬与告白。”
沈轻盈点头,将母子归心印与魂钥并至终卷侧,合成一份新的“幽陵归真三件套”,以便后人行至幽陵旧地时,能一窥全貌,而不再被鬼魅所困。
两人背负轻袖,携着青铜灯、铜铃、断命符钥,在桥上留下身影。桥下溪水载着他们的脚步声远遁,仿佛回荡着千古旧念与新生希望。山风拂过,带着松香与稻花香,一并吹进夜色。
随后,他们步入通向京南的山道,秋虫声渐起,余波未散,彼此心中却已描摹出未来的蓝图:
在京南书院建立幽冥研究所,收集典籍、招贤访学;
修缮幽陵秘录,编纂成大成典籍,颁发予各大书院;
组织清阴卫,以青铜灯与铜铃为信物,驱逐各地幽祟;
将幽陵之路编纂成图书,走入寻常百姓家,使天下皆知幽冥之理,不再畏惧与误入。
两人不再回头,漫漫征途中脚步愈发轻盈坚定。青铜灯渐行渐远,铜铃于风中微响,化作幽幽祝愿,伴随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晨曦与山色交汇天际。
而在那座曾盛满怨魂的吊死胡同深处,一阵清风扬起粉尘,胡同入口已被青藤与野花遮掩,仿佛从未有人涉足。惟有风过处,似有一声轻叹:“归,归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