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汗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县医院急救中心走廊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灯光在磨损的塑料座椅和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徐远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底。三个小时了,彭建伟还在里面。

“书记,您坐会儿吧。”派出所长段涛递过来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他脸颊上还蹭着昨夜无名沟的泥点子,深蓝色的警用作训服领口被汗水洇深了一圈。

徐远摇摇头,目光没离开那扇门。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薇的身影出现在转角。

她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护士服——不知从哪里临时搞来的,头发挽在一次性手术帽里,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快速扫视着走廊里或坐或站的几张面孔:

熬得眼睛通红的镇办公室小张,靠着墙打盹的司机老王,还有两个穿着便衣但站姿笔挺的民警。

“怎么样?”徐远迎上两步,声音压得很低。

“人还吊着命。”林薇语速飞快,声音只有两人能听清,“主治姓吴,技术还行,但手有点抖。刚进去的护士里有个生面孔,眼珠子老往监护仪和输液管子上瞟,我盯着呢。”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手术室方向,“彭建伟被推进来时,那身染血的工装裤还在处置室,我趁乱摸进去看了。”

“有发现?”徐远的心脏猛地一缩。

林薇从护士服宽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沾着褐色污渍的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小块被血浸透、边缘发硬的蓝色布料碎片。“裤子的左大腿内侧,这里,”她用手指在证物袋外比划了一下位置,“被人撕开过一道小口子,又用同色的线草草缝上了。里面是空的。但我在他裤腰内侧靠近后腰的地方,摸到一点硬东西。”她说着,又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另一个更小的证物袋。

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纸张被血浸透了大半,边缘粘连在一起,墨迹晕染得厉害,像一团团化开的污迹。徐远接过来,凑近走廊昏暗的光线,仔细辨认。

林薇也凑过来,手指点着几个勉强能看出轮廓的字:

“隔夜冻…膨…超…限…” 林薇低声念着,眉头紧锁。

徐远的目光移向纸条下方,那里有几个更模糊、更小的字,像是匆忙写下的:“下洼…井下…”

“‘隔夜冻土膨胀系数超限’?”徐远喃喃自语,这是彭建伟的专业术语,他最后想传递的信息!

而“下洼井下”——下洼村?井下?!

“还有这个‘超限’后面,好像是个‘危’字,但被血糊掉了大半。”林薇补充道,指尖轻轻划过纸张边缘残留的一点墨痕。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衣、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正是林薇提到的吴主治。

他额头上全是汗,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徐远。

“徐书记…彭副镇长情况很不好,失血太多,加上…加上那个不明污染物的毒性对肝肾打击太大…我们尽力维持着,但随时可能…”

话音未落,走廊里所有的灯光“啪”地一声,瞬间熄灭!应急灯闪了两下,惨白的光线刚勉强亮起,紧接着也彻底熄灭。

整个急救中心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怎么回事?!”段涛的吼声在黑暗中炸响。

“消防演练!电路故障!大家不要慌!待在原地!”

一个陌生的、刻意拔高的声音在走廊另一头响起,带着一种虚假的镇定。

黑暗里瞬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碰撞声、压抑的惊呼!

徐远反应极快,在灯灭的瞬间,一把将那张染血的纸条死死攥在手心塞进裤袋,同时身体前冲,凭着记忆扑向手术室的门方向,厉声喝道:“段涛!守住手术室门口!谁也不许进出!老王!开手机电筒!”

老王和小张的手机光亮几乎同时亮起,两道摇晃的光柱刺破黑暗。

段涛和另一个民警像铁塔般堵在手术室门前,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

“处置室!快!”林薇的声音带着急迫,她的手机光已经扫向旁边挂着“污物处置”牌子的房间。门半开着!林薇第一个冲了进去。

小小的处置室一片狼藉。

一个带盖的黄色医疗垃圾桶倒在地上,里面沾满血污的纱布、棉球撒了一地。

一个不锈钢推车侧翻,上面原本放着的几个装有血衣、器械的密封袋散落开来。

林薇的手机光迅速锁定角落里的一个透明冷藏箱——那是用来暂存需要低温保存的特殊生物样本的。

箱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妈的!”段涛跟进来看到这一幕,气得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林薇却异常冷静,她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污秽,在散落的垃圾和血衣碎片中飞快翻找。

她的手在触碰到彭建伟那件被血染成深褐色的工装裤时停住了。裤子被胡乱揉成一团。

她拎起裤子,手机光仔细扫过裤腿、口袋…突然,她的手指在裤子后腰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被血糊住的边缘处停住。那里,缝线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异常隆起。

“镊子!”林薇头也不回地伸出手。

旁边一个护士下意识递过来一把医用镊子。

林薇屏住呼吸,用镊子尖端极其小心地挑开那被血块黏连的缝线。

镊子尖碰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硬质的物体。她轻轻将它夹了出来,放在掌心。

在手机惨白的光线下,那是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深褐色的半透明胶囊。

它的一端似乎被压扁了一点,里面隐约能看到填充的是一些更细密的深色颗粒物。

“冻土…样本…”徐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彭建伟在昏迷前,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和力气,不仅传递了纸条线索,更将自己拼死取到的核心证据——被污染土壤的原始样本——藏在了自己身上最隐蔽的地方!

几乎就在林薇发现胶囊的同一时刻,手术室里传来一阵刺耳的仪器长鸣!

“滴——————————!”

心电监护仪拉出了死亡的直线!

“血压测不到了!”

“快!肾上腺素!准备电击!”

手术室内医生护士的呼喊声充满了绝望。

走廊里的备用电源灯终于挣扎着再次亮起,昏黄的光线下,徐远紧紧握着那枚染血的微型胶囊,目光穿透混乱的走廊,死死盯住那扇象征生死的红色手术室大门。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坚硬的阴影,纸条上“下洼井下”四个血字和掌心这粒来自地狱的冻土,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烫进了石岭最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