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下洼村的老机井孤零零地杵在村西头废弃的打谷场边上,像大地上一道干涸的伤疤。

井口用几块歪斜的水泥板盖着大半,缝隙里钻出枯黄的野草。

井壁的青砖早已斑驳风化,覆盖着一层滑腻湿冷的深绿色苔藓,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霉烂气息弥漫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徐远赶到时,老王正蹲在井口边,用一根长木棍费力地撬动着最沉的那块水泥板,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

小张和另一个年轻民警在旁边警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寂静的田野和远处零落的破败农舍。

“书记,就这口井了,村里最深的,以前浇地用的,荒废十几年了。”老王喘着粗气,水泥板终于被挪开半边,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散发腐朽气息的井口。

徐远探身望去,井下深不见底,幽暗粘稠。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朝下照去。光束刺破黑暗,只能勉强照亮井壁往下几米,更深处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光束扫过之处,能看到井壁上盘踞的粗壮老树根和湿滑发亮的苔藓。井底似乎有些杂物堆积的模糊轮廓。

“林薇,你留在上面。”徐远沉声道,开始解外套扣子。

动作干净利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行!”林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太深了!下面情况不明!而且你的伤…”她指的是上次在李家坡被推搡时撞裂的肋骨,虽然骨头长好了,但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没时间了。”徐远打断她,眼神锐利地扫过远处村路上扬起的尘土,几辆摩托车正卷着烟尘疾驰而来,引擎声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喧嚣。“老王,绳子!”

老王动作麻利地将带来的粗麻绳一端在井口附近一棵老槐树上打了死结,另一端快速系在徐远腰间,打了一个复杂但牢固的登山结。“书记,当心!下面湿滑得很!”

徐远点点头,双手抓住冰凉的井沿,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翻身下了井口。

粗糙的井壁瞬间摩擦着他的后背和手臂,冰冷刺骨。

他双脚蹬住砖缝,双手交替下探,借着手电筒的光,小心翼翼地往下攀爬。

麻绳绷紧,摩擦着井沿发出沙沙的声响。

井壁上滑腻的苔藓和突出的树根不断阻碍着他,冰冷的井水滴滴答答落在他的头上、颈间。井壁越往下越窄,空气也越发稀薄浑浊,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淤泥混合的腥气。

他腰间的绳索在粗糙的砖石上摩擦着,簌簌掉下灰尘。

“徐远!怎么样?!”林薇焦急的声音从井口上方传来,被井壁扭曲回荡着,显得有些遥远。

“没事!快到…底了!”徐远的声音带着喘息,手电光柱在下方晃动。

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在井口上方不远处响起!紧接着是几辆摩托车引擎轰然咆哮的噪音和肆无忌惮的叫骂!

“妈的!你们干啥呢?!”

“滚开!这井是你们能动的?!”

“操!跟这帮穿皮的啰嗦什么!”

是郭四海的人!他们果然来了!徐远心里一沉,攀爬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加快了速度。

井底已经在望,隐约能看到堆积的淤泥和枯枝败叶。

井口上方瞬间陷入混乱!

“警察!别动!”小张和年轻民警的厉喝声响起。

“操!警察了不起啊?!”

“打他丫的!”

推搡声、叫骂声、金属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老王怒吼一声:“保护书记!”他抄起撬水泥板的长木棍,像一尊怒目金刚般挡在井口,对着围上来的几个刺青混混就抡了过去!

一时间棍影翻飞,惨叫声和怒骂声更加激烈。

林薇脸色煞白,但她没有慌乱,迅速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开始录像,同时对着井口大喊:“徐远!下面怎么样?!他们动手了!”

井下的徐远对上面的喧嚣充耳不闻。他双脚终于踏上了井底厚厚的、粘稠冰冷的淤泥,淤泥几乎没过了他的脚踝。刺鼻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手电光扫过,井底空间狭小,堆积着厚厚的淤泥、腐烂的枝叶和一些看不清的杂物。

他顾不上恶心,立刻在淤泥中艰难移动,目光锐利地搜寻着。井水冰冷刺骨,淤泥的吸力让每一步都异常沉重。纸条上“井下”两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脑子里。在哪里?刘爱民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手电光柱急切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湿滑的井壁、盘虬的树根深处、淤泥表面突起的可疑轮廓…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焦虑攫住了他。难道线索错了?还是东西已经被取走?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手电光无意中扫过靠近井壁根部的一个凹陷处。那里的淤泥似乎比别处更厚,颜色也更深。徐远心中一动,强忍着恶心和冰冷,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去。他伸出手,不顾淤泥的污秽,在那个凹陷处用力摸索。

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物!冰冷、坚硬!

他心中狂跳,双手并用,奋力扒开覆盖在上面的厚厚淤泥。

一个黑色的、沉甸甸的防水铁盒露出了轮廓!盒子不大,约莫两个手掌大小,表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黑色防水胶带,像一个被精心包裹的密函。

徐远的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他抓住铁盒边缘,用尽全力将它从淤泥的禁锢中拔了出来!

“找到了!”他朝着井口嘶哑地吼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井底回荡。

然而,井口的混乱却骤然升级!

“妈的!下面有东西!”

“抢过来!”

“放绳!放绳下去!”

一个混混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砍刀,逼退小张,竟从摩托车上扯下一卷粗麻绳,手忙脚乱地往井口扔!

“拦住他!”老王怒吼着,一棍砸在另一个扑上来的混混肩头,但立刻被另外两人缠住。

林薇见状,心一横,对着井口大喊:“徐远!快上来!他们放绳子下来了!”她一边喊,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到井口边缘,试图干扰那个往井下放绳子的混混。

井下的徐远听到喊声,心头一凛!

他毫不犹豫地将冰冷的铁盒死死夹在腋下,双手抓住垂落的麻绳,双脚蹬住井壁,奋力向上攀爬!

冰冷湿滑的井壁加上腋下夹着的沉重铁盒,让攀爬变得极其艰难而缓慢。

井口的光亮越来越近,上面的打斗声、叫骂声也越发清晰刺耳。

他能看到林薇半个身子探在井口,正用力推搡着那个放绳的混混。

突然,那混混被林薇推得一个趔趄,暴怒之下,猛地一甩手,绳子末端那沉重的铁钩竟被他无意中甩脱了手,呼啸着朝井下坠落!

“小心!”林薇的尖叫撕心裂肺!

徐远瞳孔猛缩!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沉重的黑影裹挟着风声直坠而下!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身体死死贴在井壁上!

砰!

沉重的铁钩擦着他的肩膀狠狠砸在井壁的青砖上,迸出一溜火星!

碎裂的砖屑混合着苔藓飞溅开来,砸在徐远脸上,火辣辣地疼。巨大的震动让他抓着绳子的手一滑,整个人向下坠了一截!冰冷的井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子!

“书记!”老王目眦欲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棍扫开面前混混,就要冲向井口。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田野的寂静!

“警察!所有人!住手!”

段涛带着支援的警车终于赶到了!

车还没停稳,车门打开,全副武装的民警迅速下车,枪口指向混乱的人群。

井口边的几个混混顿时慌了神,也顾不上井下了,跳上摩托车就想跑。

段涛冲在最前面,一个箭步上去,将那个刚刚甩出铁钩的混混死死按在地上!

井下的徐远深吸一口气,冰冷的井水刺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抓着绳索,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爬。

腋下那个冰冷的铁盒,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重而滚烫。

终于,他的头探出了井口。

老王和小张立刻伸手,合力将他拉了上来。

徐远浑身湿透,沾满淤泥和苔藓,脸上还有被砖屑划破的血痕,狼狈不堪。

但他的手,死死地抱着那个裹着黑色防水胶带的铁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拿到了…”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将铁盒递给冲过来的林薇,目光却越过混乱的现场,投向远处石岭镇的方向,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回镇上!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