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岭水库上游，废弃的县第一农药厂旧址。
夕阳沉入西边群山，在破败的厂区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断裂的水泥墙、锈蚀的管道、坍塌的棚顶，在暮色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化学品的刺鼻气息，还有一股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剧毒物质渗入土地多年后，散发的死亡气息。
通往厂区唯一一条还算完好的碎石路上，烟尘冲天而起，如同滚滚狼烟。
十几台钢铁巨兽——黄色的挖掘机、灰色的推土机、沉重的压路机——正轰鸣着，如同饥渴的战争机器，排成一条长龙，碾过坑洼不平的地面，朝着这片沉寂的毒地碾压过来。
车灯撕裂昏暗，引擎的咆哮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车身上喷涂着“四海宏图建筑”的猩红字样，刺目如血。
而在厂区唯一那片稍微开阔些的、曾经是装卸区的空地上，人墙已经筑起。
徐远站在最前方，身形挺拔如崖边青松，脚下是龟裂的水泥地。
老王开着那辆破吉普，斜挡在路中央，引擎盖还在冒着白烟。
后面，是几十个、上百个自发赶来的村民。他们大多穿着沾满泥土的旧衣服，手里紧握着锄头、铁锹，甚至是从路边随手捡来的粗树枝。
张老栓站在徐远侧后方，佝偻的腰背此刻绷得笔直，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钢铁洪流。林薇挤在人群中，端着相机的手微微发颤，镜头对准前方。
“四海宏图施工！闲人闪开！”领头那辆挖掘机驾驶室里，探出一个戴安全帽的脑袋，拿着扩音喇叭，声音嚣张跋扈，“别挡道！撞死活该！”
钢铁巨兽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履带碾压着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离人墙越来越近，沉重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几个站在前排的年轻村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站住！”徐远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声如洪钟，在机械的轰鸣中清晰地炸开！“这里是重大环境污染及刑事案件现场！我命令你们！立即停止前进！接受检查！”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份刚从平板电脑上打印下来的、盖着省环科院鲜红电子章的检测报告复印件！
纸张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环境污染？刑事案件？徐书记，说话要讲证据！我们是正规施工！有批文！清理废弃厂房，平整土地，消除安全隐患！”那个安全帽嗤笑一声，根本没把那张纸放在眼里，“你们这叫聚众闹事！妨碍公务！让开！再不让开，真撞了！”
挖掘机巨大的铲斗高高扬起，在暮色中闪着冰冷的寒光，示威般地在空中晃了晃，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死亡的威胁！
履带再次开始滚动，朝着挡路的吉普车和老王碾压过去！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人群一阵骚动！恐惧像瘟疫般蔓延！
“跟他们拼了！”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忍不住吼了一声，握紧了锄头把。
“拼什么拼！都别动！”徐远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躁动。
他死死盯着那逼近的巨兽，眼神锐利如刀，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再次向前一步！
距离那缓缓碾来的履带尖端，只有不到三米！
他举起右手，手中紧握着那卷报告，声音穿透机械的咆哮，如同出鞘的利剑：
“证据？！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石岭县第一农药厂旧址！非法填埋！五氯酚钠超标378倍！这就是你们要‘清理’的土地？！这就是你们要‘消除’的安全隐患？！”
他将报告用力一抖，哗啦一声展开，巨大的红色电子公章和那触目惊心的数据在暮色中如同燃烧的火焰！
“这是省环境科学研究院的正式报告！白纸黑字！红章为证！这就是铁证！”
“这片地！每一寸土！都浸透了剧毒！是你们老板郭四海造的孽！”
“你们今天敢动一铲子！就是毁灭罪证！就是共犯！”
徐远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暮色笼罩的废墟上空炸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份在风中抖动的报告，在挖掘机刺眼的车灯照射下，那鲜红的电子公章和冰冷的数据，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权威！
逼近的挖掘机履带，竟然硬生生地顿住了！
巨大的铲斗悬停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
驾驶室里那个安全帽脸上嚣张的笑容僵住了，他显然没想到徐远会拿出这么硬的“牌”，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强硬地顶着挖掘机的铲斗！
人墙后方，林薇的相机快门声疯狂响起，闪光灯不断闪烁，记录下这惊心动魄的对峙！
张老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把磨得发亮的锄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苍老却带着一股决绝：“听见没！这是毒地！是郭四海造的孽！你们谁敢挖！先从我老头子身上碾过去！”
“对！碾过去！”一个又一个村民举起了手中的农具，压抑的恐惧瞬间化作了被点燃的愤怒！他们或许不懂什么五氯酚钠，但他们懂土地！懂那份盖着红章的报告代表着什么！他们懂徐远在为他们拼命！几十把、上百把锄头、铁锹在暮色中林立起来，指向那几台冰冷的钢铁巨兽！一种沉默而磅礴的力量，在这片被毒害的土地上凝聚！
“操…”安全帽低声骂了一句，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操控杆，不敢再往前推。
后面的工程车队也全都停了下来，引擎还在轰鸣，但气势却明显被压了下去。
对方手里握着官方的铁证，还有这么多不要命的村民和记者在场…这铲子要是真落下，事情就彻底闹大了！郭老板可没说过是来干这个的啊！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晚风吹过废墟的呜咽。
挖掘机巨大的阴影投在徐远身上，他站在那里，手中紧握着那份如同护身符般的报告，像一尊挡在钢铁洪流前的磐石。
他微微侧头，对着身后一个拿着喊话器的民警低吼：“通知支援！请环保、国土、公安的联合执法队，立刻！马上！带齐专业设备！封锁整个厂区！谁敢擅动，按破坏重大案件现场论处！”
喊话器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刺啦声，在寂静的暮色中回荡，清晰地传入对面每一个工程车驾驶员的耳中。
安全帽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想要拨号请示。
就在这时，远处山峦起伏的天际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低沉而急促的引擎轰鸣！
不是工程车的声音，更像是…多辆高速行驶的越野车！
徐远、林薇、所有村民、包括那个安全帽，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暮色四合的天边，几道刺目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正沿着蜿蜒的山路疾驰而来！
车顶闪烁的警灯红蓝光芒，在昏暗中划出令人心悸的轨迹！
支援？还是…对方更强大的后手？！
安全帽握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挖掘机巨大的铲斗悬停在徐远头顶，投下的阴影如同死神的镰刀。
对峙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钢丝，绷紧到了极限。
徐远心脏狂跳，紧握着那份滚烫的报告，手心全是冷汗。
他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人。
但他知道，石岭这片被毒血浸泡的土地，最后的审判时刻，正随着那疾驰而来的光柱，撕开黑暗，轰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