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是被中心派来的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安静的电动汽车接来的。一路上,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由钢筋水泥构成的熟悉景观,逐渐被农田、树林和水泊取代,心中的不安和荒谬感越来越浓。这地方,与其说是康复中心,不如说更像一个高级版的农家乐,或者……某种与世隔绝的避难所?
接待她的是陈序。他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岁,穿着柔软的亚麻质地的衬衫和长裤,身形清瘦,面容干净,眼神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像是两潭深秋的湖水,波澜不惊。他身上没有任何消毒水或者药物的味道,只有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草木的气息。
“欢迎来到‘心域’,林小姐。”他的声音温和,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抵达听者的心底,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
林薇习惯性地维持着职业性的礼貌微笑,点了点头,内心却充满了戒备和审视。“陈老师,您好。”她斟酌着称呼,目光快速扫过简洁到近乎空旷的接待区,“请问我的治疗方案是什么?具体的日程安排是怎样的?我需要在这里待多久才能看到效果?”
一连串的问题,像她平日里开会时发射连珠炮一样,精准、高效,带着目的性。
陈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引着她走向一条通往居住区的、铺着青石板的小路。路旁是精心打理过的苔藓和几丛瘦竹,环境清幽得让人有些不自在。
“在这里,我们不做‘治疗’,林小姐。”他侧过头,看着她,目光平静,“我们只做‘寻找’。”
“寻找?”林薇蹙眉。
“对,寻找。”陈序停下脚步,在一扇木门前站定,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同样简洁、但采光极好的房间,只有必要的木质家具和素雅的布艺,“找到你那件‘做了会忘记时间’的事。”
林薇走进房间,放下简单的行李。这句话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忘记时间?在她的世界里,时间就是金钱,是进度,是KPI,是必须被精确分割、管理和追赶的资源。忘记时间,意味着失控,意味着低效,意味着……失败。
她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想查看一下邮件,或者至少看一下时间,来确认自己与那个真实世界的连接。然而,她摸了个空。
这时,她才猛地想起入院的第一条,也是最核心的规则:所有电子设备,在入院当天,必须交由中心统一保管。
一种强烈的焦躁感瞬间攫住了她,像无数细小的蚂蚁开始在皮肤下爬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去了外壳的软体动物,赤裸而脆弱地暴露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
“忘记时间?”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嘲讽,“陈老师,我每分钟都能换算成等值的KPI,都能产生具体的价值。找到之后呢?能让我心脏恢复正常,能让我尽快回去工作吗?我的团队,我的项目,都在等我!”
她几乎是急切地抛出了这些她认为最有力的“现实”砝码,试图压过对方那种虚无缥缈的说法。
陈序安静地听完她的抱怨,脸上没有丝毫被打扰或不悦的神情,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初来者的激烈反应。他只是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沉静的眼底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