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郢都子反府邸的暖阁内,鎏金铜炉中燃着昂贵的南海沉香,却驱不散令尹子反脸上的阴鸷。他手中捏着近侍呈上的密报,竹简边缘被指节碾得发皱,上面“申公巫臣与夏姬密会”“计划借道郑国逃亡”的字迹像针一样扎进眼底。

“好个申公巫臣!”子反猛地将竹简掷在地上,玉冠上的流苏剧烈晃动,“竟敢拿寡君的使节令做幌子,私通敌国妇人!”他想起自己数次向夏姬示好都被拒,此刻更觉得颜面尽失,“还有那个郑国妖姬,三番五次坏我好事,真当楚国无人了?”

近侍战战兢兢地捡起竹简:“大人息怒,那‘照夜白’宝马还在府中圈养,齐国使者日日催问结盟之事……”

“结盟?”子反冷笑一声,走到窗边掀起帷幔,只见庭院里那匹雪白的骏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马厩旁的士兵却在交头接耳。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齐国为何突然愿以国宝换结盟?申公巫臣又为何偏偏在此时出使?这一切恐怕都是礼知心与郤至设下的圈套!

“快!”子反猛地转身,“传我的将令:第一,封锁郢都四门,严查过往车马;第二,派三百锐士去连尹府,无论生死,把夏姬给我带到章华台;第三,追上申公巫臣的车队,就说寡君要亲自查验礼品!”

近侍领命正要退下,子反又厉声补充:“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夏姬,若有半点损伤,我剥了你们的皮!”

与此同时,连尹府的偏院却一片死寂。夏姬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面容,手中紧紧攥着礼知心的信。申公巫臣临走时留下的狐裘还带着他身上的暖意,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窗外的积雪不知何时已停,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树影,像极了楚国宫廷里那些叵测的人心。

“夫人,该走了。”贴身侍女青黛捧着一套男式布衣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申公派来的人已在后门等候,说是城门守卫突然增多,得绕小道出城。”

夏姬点点头,将信小心翼翼地缝进贴身衣物,又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枚刻着郑国图腾的玉佩——那是礼知心在她及笄礼上偷偷塞给她的,说是“可避邪祟”。如今看来,这枚玉佩竟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刚走到院子里,却见黑要带着十几个家丁堵在月洞门前,手中提着明晃晃的火把。“夏姬!你想跟申公巫臣私奔?”他酒气未散,眼中却多了几分狰狞,“令尹大人有令,谁也不准带走你!”

青黛上前一步:“黑要公子,申公巫臣是奉君上之命出使,夫人乃是郑国公主,你敢阻拦王命吗?”

“王命?”黑要狂笑起来,“现在令尹大人就是王命!识相的就跟我去章华台,否则——”他挥了挥手,家丁们立刻围了上来。

夏姬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逃亡计划真的败露了?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玉佩,却听见院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黑要一愣,回头望去,只见数支响箭划破夜空,在郢都上空绽放出刺目的红光。

“是申公巫臣!”青黛惊喜地喊道,“他来接应了!”

黑要脸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院墙便“轰”的一声被撞开,数十名身着楚军盔甲的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申公巫臣。他手持长戟,鬓角的白发被夜风吹起,眼中却燃着熊熊烈火:“黑要,放下武器,饶你不死!”

黑要看着对方盔甲上的“申”字标记,才明白这些并非楚庄王的正规军,而是申公巫臣的私兵。他咬了咬牙,挥刀砍向夏姬:“既然不让我活,那就一起死!”

申公巫臣长戟一横,挡在夏姬身前,戟尖直指黑要咽喉:“你可知阻拦王命是何罪?”他身后的士兵立刻将黑要等人团团围住,刀光剑影在雪地里闪烁。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申公巫臣侧耳一听,脸色骤变:“是子反的人!夫人,快跟我走!”他一把拉起夏姬,朝着院外的马车跑去。

马车早已等候在巷口,驾车的竟是礼知心在楚国时的旧部。夏姬刚坐进车厢,申公巫臣便翻身上马:“去西门!”

然而,当马车驶到西街口时,却见前方火把通明,子反亲自带着大队士兵堵住了去路。“申公巫臣,你竟敢私通敌国,拐带王室贵妇,可知罪?”子反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中握着那张著名的“繁弱弓”,箭头直指申公巫臣。

申公巫臣勒住马缰,将马车护在身后:“令尹大人,夏姬乃郑国公主,如今连尹将军战殁,她理应归郑。你强占孀妇,阻塞道路,才是目无王法!”

“少废话!”子反冷笑,“今日要么留下夏姬,要么你我鱼死网破!”他身后的士兵开始缓缓逼近,矛戈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夏姬撩开车帘一角,看着申公巫臣挺拔的背影,又想起礼知心在信中写的“切勿灰心”,突然推开车门走了出来。“令尹大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条街道,“你我无怨无仇,何必赶尽杀绝?”

子反见她现身,眼中立刻闪过贪婪之色:“只要你跟我回章华台,本尹可以饶申公巫臣不死。”

“若我不呢?”夏姬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

子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举起了手中的弓:“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申公巫臣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高高举起:“子反!你看看这是什么?”

子反眯眼望去,只见竹简上赫然是楚庄王的亲笔御令:“申公巫臣出使齐国,沿途一切事宜,便宜行事。”他心中一惊,没想到申公巫臣竟有如此准备。

趁子反一愣神的功夫,申公巫臣猛地策马向前,长戟一挥,挑飞了子反身边一名士兵的盾牌。“走!”他大吼一声,马车立刻疾驰起来。

子反回过神,怒吼道:“给我追!死活不论!”

雪夜中,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在郢都街头展开。申公巫臣率领私兵且战且退,马车在崎岖的巷道里颠簸,夏姬紧紧抱着怀中的玉佩,听着车外的喊杀声和马蹄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着见到礼知心。

而在千里之外的晋国绛邑,礼知心正站在城楼上,望着南方的夜空。郤至匆匆赶来,手中拿着一封刚到的密信:“公子,申公巫臣派人突围出来了,说子反已经察觉,正在全力追击!”

礼知心接过信,借着火把的光芒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信中写道:“子反亲率大军追击,已至郑国边境,望速派晋军接应。”他将信递给郤至,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郤大夫,看来我们必须提前行动了。”

郤至沉吟道:“晋景公正在与齐侯会盟,若此时派军南下,恐惹楚晋大战。”

“大战早已不可避免,”礼知心望着漫天繁星,仿佛看到了郢都雪夜中的厮杀,“只是夏姬她们等不起了。你还记得我们在齐国边境埋下的粮草吗?”

郤至眼中一亮:“公子是说……让申公巫臣绕道齐国,我们在莘地设伏?”

“正是,”礼知心点点头,“莘地乃齐晋交界处,地形复杂,适合伏击。你立刻去见晋景公,就说楚国无故入侵郑国,晋国有义务出兵相助。我则亲自带人去莘地接应。”

郤至一拍大腿:“好计!我这就去面见君上。公子此去危险,一定要多加小心。”

礼知心看着郤至离去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南方,低声道:“夏姬,申公,你们一定要撑住,我马上就来。”他转身走下城楼,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莘地的荒野上,一场决定夏姬命运的伏击战正在悄然酝酿。而在郢都通往齐国的古道上,申公巫臣的马车还在风雪中疾驰,子反的追兵像幽灵一样紧随其后。夏姬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手中的玉佩越来越暖,仿佛能感受到礼知心跨越千里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