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巫臣的居所“巫咸馆”内，青铜烛台上的火苗跳动不定，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晃成扭曲的鬼面。案几上摊着从楚国秘密送来的绢帕，上面用鲜血写着他父兄的名字——那是家臣冒死从刑场上抢回的遗物。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抚过“巫皋”二字，指腹触到早已干涸的血渍，仿佛还能感受到亲人温热的血液。
“父亲……兄长……”他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砸在案几上，竹简散落一地。夏姬端着汤药站在门口，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和通红的眼眶，喉头哽咽，却不敢上前。自莘地之战后，申公巫臣便常常这样独自枯坐，昔日的儒雅风范荡然无存，只剩下被仇恨啃噬的躯壳。
“夫人，”青黛在身后低声说，“军医说大人再这样下去，肺疾恐怕要复发了。”
夏姬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进来。“大人，喝些汤药吧。”她将玉碗递过去，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
申公巫臣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喝药？我父兄的血还没冷，我喝得下吗？”他一把挥开玉碗，药汁溅在地上，洇湿了绣着楚凤的地毯。
夏姬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都怪我……若不是我，你的家族也不会……”
“不关你的事！”申公巫臣打断她，语气却软了下来，“是子反！是楚庄王！他们早就容不下我了！”他抓起案上的青铜匕首，猛地刺向墙壁，“我发誓，不手刃子反，不踏平郢都，申公巫臣誓不为人！”
匕首穿透木墙，发出“噗”的声响。夏姬吓得后退一步，看着他决绝的神情，知道再多的安慰也是徒劳。她默默捡起地上的绢帕，小心翼翼地叠好，那上面的每一个血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与此同时，绛宫的密室里，礼知心正与晋景公对坐。案上摆着一幅丝织的天下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石子标注着晋、楚、齐、秦等国的势力范围。
“申公巫臣那边……还好吗？”晋景公拿起一枚红色石子，犹豫着是否要放在楚国边境。
礼知心叹了口气：“君上，申公痛失家族，悲愤交加，恐怕一时难以平复。不过他对楚国的了解，仍是我晋国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
“关键？”晋景公放下石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可楚国刚派使者来，说要以‘叛国罪’引渡申公巫臣，否则便联合齐、秦攻晋。”
“君上勿忧，”礼知心指着舆图上的齐国，“臣已让郤至大夫加紧与齐国的会盟，上次莘地之战，齐侯已见识了我晋军的实力。至于秦国……”他微微一笑，“臣已派人送去西戎的良马，秦王正愁楚国坐大，想必不会轻易出兵。”
晋景公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卿果然有先见之明。只是申公巫臣一心复仇，若他贸然行动，恐坏了寡人的争霸大计。”
“君上放心，”礼知心胸有成竹，“臣已想好一计，既可全了申公的复仇之心，又能为我晋国谋利。”他凑近舆图，用竹筷指着楚国的附庸国蔡国，“蔡国与楚国素有嫌隙，臣打算让申公巫臣以‘伐蔡’为名，实则……”
两人低声商议良久，晋景公的脸色渐渐开朗起来。当礼知心退出密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却在宫道上遇见了夏姬。
她穿着一身素色深衣，鬓边只插着一支木簪，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瘦。“礼公子，”她福了一礼，眼中带着期盼，“申公他……”
“公主放心，”礼知心知道她想问什么，“君上已答应让申公参与对楚方略，想必能解他心头之恨。”他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又道，“公主也要保重身体，听说……您有孕了？”
夏姬闻言，脸颊微微泛红，点了点头：“已经三个月了。”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小腹，眼中露出母性的温柔，“只是这时候……”
“这正是喜事，”礼知心笑道，“新生命的到来，或许能让申公走出阴霾。”他顿了顿，又道，“公主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告诉我。”
夏姬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年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礼知心总是这样默默守护在她身边，像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多谢公子，”她轻声道，“只是公子也要多保重，听说楚国使者就在绛邑，您要小心。”
“我理会得。”礼知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宫墙转角，才转身离开。他知道，夏姬的怀孕给申公巫臣带来了新的希望，但也让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不仅要守护夏姬，还要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创造一个相对安全的世界。
几天后，申公巫臣果然接到了晋景公的命令，让他率领一支偏师攻打蔡国。他看着手中的将令，又看了看夏姬隆起的小腹，眼中的仇恨之火渐渐与一丝希望交织。“夫人，”他握住她的手，“等我从蔡国回来，我们的孩子就该出生了。”
夏姬点点头，将一块绣着晋国虎纹的护心镜系在他腰间：“此去凶险，万事小心。”
申公巫臣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离去。夏姬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心中默默祈祷。她知道，这一战不仅关乎申公的复仇，也关乎他们在晋国的未来。
而在绛邑的另一处，楚国使者正与令尹子反的密使在酒馆中碰头。“申公巫臣去了蔡国？”密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太好了，子反大人等着呢。”
楚国使者举起酒杯：“按计划行事，事成之后，子反大人答应给你封邑百顷。”
密使一饮而尽，嘴角勾起阴鸷的笑容：“放心，申公巫臣的人头，很快就会送到郢都。”
酒馆外，礼知心的家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立刻策马向巫咸馆奔去。夏姬正在院中晒着给孩子缝的小衣，看见家臣慌慌张张地跑来，心中猛地一跳。
“公主，不好了！”家臣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楚国使者与子反的密使勾结，要在申公攻打蔡国时，派人暗杀他！”
夏姬手中的小衣“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天边的流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申公巫臣在前方浴血奋战，而暗处的杀手已经悄然逼近。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玉佩，那是礼知心给她的，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快！去找礼公子！”夏姬猛地回过神，对家臣喊道，“一定要阻止他们！”
家臣领命而去，夏姬却扶着廊柱，缓缓滑坐在地。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她看着腹中的孩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乱世之中，想要守护一份平凡的幸福，竟是如此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