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馆的药香已弥漫了三月，申公巫臣终于能拄着鸠杖在庭院里散步。他看着池中残荷上凝结的白霜，听着远处绛邑城头的刁斗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鸠杖顶端的玉蝉——那是夏姬从郑国带来的旧物，如今成了他思考时的凭依。
“大人，这是礼公子送来的‘舆图密卷’。”青黛捧着一卷用玄色锦缎包裹的竹简，脚步轻缓地走近。自从蔡丘之战后，她便被夏姬派来专门照料申公，看他日渐康复，眼中也多了几分欣慰。
申公巫臣展开密卷，只见竹简上用朱墨绘着楚国的山川关隘，尤其是“绕角”一带的地形被标注得格外详细。他的手指划过“垂陇”渡口，又停在“湛阪”的山谷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礼知心果然没让我失望，连楚国右军的粮草囤放点都探到了。”
“公子还附了封信，”青黛递过一张绢帕，“说是‘火攻之法，需借秋风’。”
申公巫臣展开绢帕，看着上面礼知心特有的“飞白”笔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自从莘地之战后，两人虽在对楚策略上偶有分歧，但在“弱楚”的大方向上却越来越默契。他将绢帕凑到烛火旁，只见空白处渐渐显露出用矾水写的小字：“子反调兵，必走‘陉山狭道’。”
“好！”申公巫臣猛地起身，鸠杖重重顿在地上，“传我的命令，让‘夜鹰’密探盯紧陉山，一旦发现楚兵动向，立刻回报！”
青黛领命而去，申公巫臣却走到廊下，望着巫咸馆深处透出的烛光。夏姬的身影在窗纸上晃动，似乎正在教巫礼背诵《诗经》。女儿清脆的童声穿透夜色，念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让他心中一暖，又一痛——这太平景象，是用多少人的鲜血换来的？
与此同时，绛宫的武库内，礼知心正在检查新铸造的“穿甲箭”。这种箭采用了他改良的三棱箭头，据说能穿透楚国最厚的犀牛皮甲。他拿起一支箭，对着烛光细看，箭杆上还刻着“晋”字的铭文。
“公子，郤至大夫派人来说，”亲卫队长低声道，“陉山密探回报，楚国左军已开拔，先锋正是子反的‘熊罴营’。”
礼知心将箭插入箭囊，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果然走陉山。通知申公巫臣，按计划行事。再告诉栾书将军，让他率上军埋伏在绕角西坡，没有我的将令，不许出击。”
他转身走出武库，月光洒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路过宫墙下的“嘉德门”时，忽然听见墙角有人低语。他示意亲卫退后，悄悄靠近，只见两个内侍正围着一盏宫灯，对着一张帛书指指点点。
“……令尹子反说了，只要烧了晋军的‘飞桥’，就赏我们每人百金……”
礼知心心中一凛，猛地出手，点中两人的穴道。亲卫上前搜出帛书，上面果然画着晋军搭建浮桥的草图，落款处印着楚国的“司败”官印。“看来子反不仅要打，还要玩阴的。”他将帛书递给亲卫，“送去给申公巫臣，告诉他，楚国的‘夜魅’死士恐怕也混进来了。”
当礼知心回到府邸时，夏姬正坐在廊下缝补巫礼的小袄。巫礼已经睡熟，小脸上还带着笑意，怀里抱着礼知心送的布老虎。夏姬看见他回来，连忙起身：“公子刚从武库回来？申公那边……”
“一切顺利，”礼知心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只是楚国的死士也到了绛邑，公主近日不要外出，让青黛多带些人手护卫。”他看着夏姬鬓边新添的白发，心中微叹，“巫礼睡了？”
“刚睡下，”夏姬看着女儿的睡颜，眼中充满温柔，“今天还问起你，说‘礼伯伯什么时候带她去看军营’。”
礼知心笑了笑，走到摇篮边，轻轻抚摸巫礼柔软的头发。这孩子越来越像夏姬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能映出人心。“等绕角之战打完，”他低声道，“我带她去看晋军演练。”
夏姬抬起头，望着他：“公子有把握吗？听说子反这次带了三万精兵……”
“兵不在多，在精；将不在勇，在谋。”礼知心看着她，眼神坚定，“有申公巫臣的情报，有我改良的兵器，还有晋国的民心，此战必胜。”
夏姬点点头，却忍不住又道：“可申公他……箭伤刚好，还要亲自去绕角督战……”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礼知心叹了口气，“子反杀他父兄，掘他祖坟，此仇不报，申公心中的刺永远拔不掉。”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放心，我已安排了最精锐的亲卫保护他。”
夏姬不再说话，只是将缝好的小袄叠好，放在巫礼枕边。烛光下，她的侧脸温柔而坚定，仿佛一尊守护的雕像。礼知心看着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郑国的及笄礼上，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女，如今已是能在乱世中撑起一片天的母亲。
三日后，绕角山的秋草已黄。礼知心站在山顶的瞭望台上，看着山下晋军的“三行阵”正在缓缓移动。申公巫臣的“隼旗”在左军阵前飘扬，而远处的陉山峡谷中，腾起了滚滚烟尘——那是子反的楚兵正在逼近。
“公子，申公派人送来了‘火号’。”亲卫队长呈上一支绑着红绫的响箭。
礼知心接过响箭，搭在强弓上。他望着天边的雁阵，想起夏姬临行前递给他的香囊，里面装着巫礼亲手摘的茱萸。深吸一口气，他猛地拉开弓弦，响箭带着尖啸划破长空，在绕角山的上空绽放出刺目的红光。
“放箭！”随着他的令下， thousands of 支“穿甲箭”呼啸着射向楚兵的前锋，而申公巫臣率领的左军也如潮水般涌出，喊杀声震彻山谷。
礼知心站在山顶，看着这场酝酿了数年的大战终于爆发，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使命感。他知道，这场战争过后，春秋的格局将被改写，而他和夏姬、申公巫臣的命运，也将翻开新的一页。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的血腥气，也带来了巫礼清脆的童谣声——那是夏姬让人从绛邑送来的家书，仿佛穿越了战场的硝烟，轻轻拂过他的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