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7 无头倒影

顾小年冲出监控室,想确认雪是否真的停了。一脚踏进天井,凉意顺着靴筒爬上来,却意外地没有“咯吱”声——雪没塌,也没陷。

她蹲身,掌心贴地。雪面硬得像冰镜,冰凉,却不湿。五指压出的凹痕在掌心离开后迅速回弹,连一粒雪屑都留不住。

抬头,玻璃穹顶像倒扣的湖面。雪花依旧簌簌落下,却在离地面三尺处突然悬停,排成细密网格,闪着冷光。

顾小年举起手机,想拍下这诡异一幕。屏幕亮起的瞬间,她僵住——取景框里,穹顶映出她的倒影:驼色大衣、牛仔裤、雪地靴……唯独脖子以上一片空白。脖子以下仍在动作,手里还高举着手机,仿佛无头的人偶,在替谁试镜。

她猛地转身,想从玻璃折光里找回自己的脸。穹顶、橱窗、金属门把,所有镜面同步刷新:身体继续走路,头颅的位置只剩一团晃动的雪雾,怎么也拼不回原貌。

风掠过,悬停的雪花同时旋转。它们围着她脖颈的空洞旋成小小漩涡,像无数把微型剪刀,在空气里咔嚓咔嚓练习下一刀的位置。

顾小年屏住呼吸,喉咙却传来冰凉的触感——不是风,是一片雪花贴上了她的声带。它在融化之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头先回去了,身体别迟到。”

8 锁门时刻

23:59——钟楼最后的秒针像被冻住,拖着冰渣才肯往下跳。

老赵站在门廊下,背对风雪,手里提着那柄倒齿钥匙。钥匙齿在灯下泛着纸白的光,像一把刚磨好的剪纸刀。铁栅从上轨道缓缓落下,齿条与齿轮咬合,发出干涩的“咔嗒、咔嗒”,每一下都像锈剪在裁断一根看不见的线。最后一寸铁栅落地,“当”一声闷响,整栋楼猛地一颤,雪粉从檐角簌簌抖落,却在半空停住,像被剪断的胶片悬在画面外。

老赵低头锁门。锁孔里传出极轻的笑声,像外婆咳了一声痰,又咽回去。锁舌弹入孔槽——“咔”的一声,世界骤然失声。风声、雪落、心跳,统统被这一声剪断。

顾小年站在门内三步,脚下最后一枚自己的影子随之碎裂,像被裁下来的纸屑,贴着地砖滑走。她回头,天井里那盏熄灭的羊皮灯忽然“噗”地自燃,火苗只有黄豆大,却照得整面影壁雪亮。墙上原本空白的水磨青砖,慢慢浮出一排朱红剪纸小人——三寸高,圆头细肢,手挽手排成弧。它们没有五官,却在火光里齐刷刷抬头,纸边轻颤,发出童声合唱:“欢迎——回——家——”

尾音拖得极长,像拉开的糖丝,绕梁三圈,顺着铁栅缝隙钻出去,又被夜色冻成冰凌。铁栅外,雪开始落下,却再也落不到门里。老赵转身,他的瞳孔仍是菱形剪纸,边缘渗出新鲜朱砂,滴在雪上,像给每一粒雪点盖了通关印章。他抬起手,对顾小年做了个“嘘”的动作——手指与手指之间,没有缝隙,是一张完整的纸。

灯芯晃了一下,火苗长高一寸。墙上的剪纸小人同时踮脚,纸脚离地,发出轻轻的“沙”声。顾小年的影子彻底消失,地砖上只剩一排空白脚印,像有人提前为她留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