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把钥匙抛进顾小年掌心。金属冰得发痛,她下意识攥紧,指腹立刻被割出一道细口——血珠滚在铜绿上,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一条淡红的纸痕。“倒齿?”她皱眉。“老锁配老匙。”管理员耸耸肩,却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这钥匙原是用来剪灯芯的,后来才磨成匙。”
他说完就转身,把登记簿啪地合上,仿佛多吐一个字都会咬到舌头。钥匙入袋,顾小年听见口袋里窸窣作响,像有纸人在折自己的骨头。
她抬头望楼——玻璃穹顶倒映出整片雪地,却没有她的影子。只有钥匙的倒钩在雪光里一闪,像剪刀张口,朝她无声地“咔嚓”一下。
锁孔在门廊左侧,乌铜圆面,中间一道竖缝。钥匙插进去,没有金属撞击声,反而像插进一叠厚纸——软中带硬,还微微回弹。“喀。”锁舌退回去的声响极轻,却拖着长长的尾音。
门开一道缝,暖气扑出,带着陈年的灶香与桐油味。顾小年回头想道谢,管理员已不见踪影。雪地上,只有他自己的脚印,却停在三步之外,仿佛走到那里就被剪刀齐根剪断。
她低头再看掌心。那道纸痕竟顺着指纹蔓延,像一枚微型剪纸,正悄悄剪出她生命线的新走向。
4 剪纸幻影
顾小年抬脚跨过门槛,靴底踩到的不是地砖,而是一层薄雪——雪在屋里,竟没化。
回字形天井上方,玻璃穹顶压着黑云,雪片垂直坠落,却在离地三尺处突然停住,悬浮成一面静止的幕。
左手第一间展厅,青砖墙被整块拆下,编号 DH-1924-003。砖缝里渗出暗红油迹,凑近闻,是陈年腊肉在灶膛里烤裂的焦香。墙对面,一排无字灯笼垂在半空,绢面发白,灯笼底部各吊一枚空红线,原本该坠着铜钱的地方只剩风。
她举起摄像机,镜头扫过灯笼,取景器里却跳出红字:【缺失 1/1】。红字闪三下,灯笼同步熄灭一盏。像有人在暗处记账,一笔勾销一段光。
继续向前,是“百子闹春”落地花罩。一米高的樟木雕,百个童子舞龙灯、放纸鸢、争锅盖。童子们的眼珠全被挖空,只剩黑洞,洞里填着极小粒的雪花,仿佛把笑声冻在里面。顾小年把手指伸进一个黑洞,指尖碰到冰凉圆物——缩回来,是一粒湿纸团,展开后写着她七岁那年给外婆的许愿:“带我走,不带我就哭。”字迹被水晕开,像一条拖长的泪痕。
再往里,是拆下的“火膛”灶间。铁锅仍架在灶眼,锅底结着一层薄霜。霜上有一双脚印,三寸金莲,朝锅膛里走——脚印只到锅边,便断了,仿佛有人踏进火里取暖,却再没出来。
顾小年抬头,灶王爷神龛被整体移来,红纸对联却只剩上联:“上天言好事”。下联位置空空,像被谁一口吃掉。
突然,头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鞋底,是纸——干燥的、折叠过的纸,踩在木梁上,沙沙,沙沙。
她猛地转身,摄像机抬起的瞬间,脚步声停了。取景器里,只有一条红纸剪成的细小人影,从梁上垂下,悬在她镜头正中央,像一枚倒挂的问号。
雪仍在穹顶之下悬着,像一场被按了暂停的电影。顾小年呼出的白气却继续向前,飘到花罩前,凝成一个新字:“留”。白气一笔一划,写完就散了,像从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