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太多苏晚棠看不懂的东西——极致的悲痛、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让她心底发寒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那双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苏晚棠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更添了几分委屈和慌乱:“我…我接到电话就立刻赶过来了!路上堵车,雨太大了…小满她到底……”
“你去哪儿了?”江凛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苏晚棠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闪烁:“我…我不是说了吗?公司…公司赶标书啊!通宵!我一直在公司!”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焦躁。
“是吗?”江凛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苏晚棠心上。他扶着墙,慢慢地、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苏晚棠面前投下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不再看她,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自己那件半湿的、沾着泥点的外套内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被雨水浸得有些发软、边缘卷曲的白色小纸片。酒店的名字烫金,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刺眼。入住时间,房号,消费明细…清晰得如同烙印。最刺目的,是下面那行打印的客户签名——一个龙飞凤舞的“苏”字。
苏晚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变得灰白。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骤然放大。她看着那张小小的收据,又猛地抬头看向江凛,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这…这……”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破碎不堪,带着哭音,“凛,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晕染的眼妆流下黑色的痕迹,看起来凄惨又可怜。“小满…小满病得那么重…我…我每天都活在恐惧里!我怕失去她!我怕得要死!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快崩溃了!陈屿他…他只是…只是安慰我…我一时糊涂…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她语无伦次,试图去抓江凛的手,却被他冰冷地躲开。
“害怕?”江凛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收据,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女儿躺在里面,生命垂危,随时可能离开。而她的母亲,在女儿挣扎于生死边缘的时刻,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寻求“安慰”?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他的喉咙。他死死地咬住后槽牙,口腔内壁被咬破,血腥味弥漫开来。他闭上眼,眼前闪过的是小满苍白的小脸,是她戴着呼吸机艰难呼吸的样子,是她偶尔清醒时,用微弱的声音喊“爸爸”时眼底的依赖。
再睁开眼时,他眼底翻涌的暴戾和毁灭欲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东西强行压了下去。那是一种为了女儿,可以吞下世间一切屈辱和毒药的决绝。
他不再看苏晚棠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悔恨”的脸。他抬起手,当着她的面,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张印着耻辱印记的收据,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撕开。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像是什么东西被彻底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