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下便看到屋内竟点着灯,空气里飘出几缕浓重酒香。

我和雪芽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困惑。

难道是穆都里的同僚借宿?他怎地安排在破败的东院,且也不与我提起?

正要回避,远远看到管家小跑过来,擦着额上的汗问:“夫人怎么来了东院?”

雪芽指了指透出昏黄烛光的明窗,替我问出了口。

管家显出为难之色,半晌才道:“东院原是旧宅主院,每年今日,将军都会在里面呆上一夜。”

管家点到为止,我心领神会。

原来如此,东院原是穆都里亡妻的故居,自是得了他额外的嘱托,不能动上一分一毫。

而今日,九月廿八,是阿茹娜的忌日。

我有些懊丧,真是过糊涂了,竟连这样的日子都差点忘了。

我将目光移向东院的小窗,细细分辩他一杯接一杯饮酒的影子,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许久后,我悄无声息退开,只嘱咐管家一句:“劳烦管家看顾一二,明早给将军送碗醒酒汤。”

管家躬身道:“小的省得。”

我心里装着事,也没了心情闲逛,带着雪芽径直回了舒啸园。

雪芽偷觑我神色,小心翼翼问:“夫人没事吧?”

我回过神,下意识抚上衣领下藏着的玉牌,对她露出一个笑:“没事。”

虽说穆都里忘不掉阿茹娜,可我也不清白,偷偷念着白榆。

不过都尚算体面,从不在对方面前缅怀故人,私下里就当没看到吧。

如此装聋作哑过下去,其实也不错的。

7

宣仁二十一年年尾,穆都里带着我回南都过了第一个春节。

一日他从宫里述职回来,带着一身细雪回了院子。

我解下他披着的狐皮大氅,挂在衣架上,方一转身,看见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纸盒子,似是很随意递给我:“喏,蜜香居的牛乳雪花酥,顺路给你带的。”

我一怔,接过来放在桌上,笑着道:“夫君有心了。”

他向来不留意小事,这日傍晚却突然问:“怎么不见你吃?”

“什么?”

他指指圆桌上包装完好的牛乳雪花酥。

我“哦”了一声:“甜腻腻的,我不爱吃,晚间给宅里的小姑吧。”

他原本温和的眉眼有一瞬间的冷凝,脱口而出:“到底是送的人不对。”

声音虽轻,语意却重,我心里一震,手上不稳,打翻了杯盏。

他眼疾手快,接住滚落桌下的杯子,重重搁在桌上,抬脚走了,不曾留下一句话。

我看着湿漉漉的手,心底潮湿一片。

这才想起来,蜜香居是南都最负盛名的糕点铺子,宾客从来络绎不绝,招牌甜点早早售罄,又与索佳大宅一南一北,怎会是顺路随手买的?

这份心,是给泉下的阿茹娜的。

他一时兴起想重温旧梦,却被我的不知趣扫了兴。

确实不该送我的。

我拆了包装,捻出一块香甜的牛乳雪花酥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酥脆香甜,可确实不合口味。

我俯身干呕。

雪芽大惊失色,惊慌奔出去请大夫。

太医一搭脉,笑着拱手祝贺,说我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穆都里的神情如云破月来,看向我的眼神闪着碎光。

新生命的到来揭过了小小的不愉快,我们都有些紧张地期待着孩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