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他社交场上最拿得出手的“作品”。他带我去参加慈善晚宴,我能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裙摆不动地在人群中走动,递香槟时手腕弯出的角度分毫不差;他带客人来家里,我能陪着他们从伦勃朗的光影聊到存在主义的荒诞,言辞得体,既不抢话,也不冷场——哪怕那些话题我根本不感兴趣,哪怕我连萨特是谁都记不太清,可我能把沈先生教我的话,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他累的时候,我能悄无声息地端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祁门红茶——水温必须是85度,不能高,高了会破坏茶的香气;不能低,低了泡不出味道;茶渍在骨瓷杯底晕开的圈,要规规矩矩,像用尺画出来的;他出门前,我能提前帮他准备好西装、领带,连袖扣的款式都能选到他心坎里。
沈先生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满意。他会抚着我的头发,笑着说:“你看,现在多好,比刚来时懂事多了,这才是我想要的样子。”他会带着我参加各种聚会,向别人介绍:“这是我的小姑娘,很乖,很能干。”那种眼神,像园丁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玫瑰终于绽放,满意里带着“功夫没白费”的自得。
我却在这样的目光里,越来越慌。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每天按照“沈先生的要求”运转——微笑、说话、走路、陪客人聊天,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精准得没有偏差。可我总觉得,那个十六岁在画廊里打盹、会直言不讳说“画不好看”的女孩,正在一点点消失。我开始等待,等待他某天能透过这层“完美”的外壳,看见里面真正的我;等待他能说一句“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等待他确认我的“完美”后,能把我当成“人”,而不是“作品”。
然后,茉莉出现了。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玻璃房里所有的规则与平衡,也打破了我早已习惯的、一成不变的“完美”生活。
那是在一场夏日音乐会的后台。七月的天气,闷热得像一口密不透风的蒸笼,连空气都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吸进肺里都带着股潮腻的热气。后台的空间本就不大,挤着穿礼服的乐手、扛摄像机的工作人员,还有忙着给乐手补妆的化妆师,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化妆品的甜香、乐手身上的汗味、乐器松香的淡苦,还有从通风口漏进来的、外面小吃摊飘来的油烟味,乱哄哄地缠在一块儿,让人胸口发闷。
每个人手里都攥着瓶冰饮,瓶身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跟在沈先生身后,穿着他特意让裁缝做的真丝小礼裙,裙摆刚及膝盖,料子薄得像蝉翼,却还是闷出了一层细汗。沈先生今天来是为了给一位演奏小提琴的朋友捧场,他站在角落和人说话,我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保持着他教的“得体站姿”,连呼吸都放得轻,生怕自己的“不完美”给她丢了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传来,伴随着“等等我!谱架忘拿了!”的清脆喊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一个身影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她跑得太急,帆布鞋的鞋带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差点绊自己一个趔趄。她光顾着看前面的路,没注意到站在角落的沈先生,“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