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七点四十，手机震了一下。我几乎是扑过去，把屏幕翻过来，指纹解了两次才解开。是他的消息：【临时加班，你先吃。】七个字，一个标点都没有，像一份电报，从很远的地方发过来，经过无数人的手，最后落在我眼前。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黑漆漆的镜面映出我的脸，口红有点脱，脸色苍白，眼影在双眼皮褶子里积了一条细线，像干涸的河床。
我没有回“好的”，也没有问“几点回来”。我把手机放回桌面，走到餐桌前，坐下，掀开砂锅盖子，热气扑了我一脸，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我摘下来，用衣角擦了擦。牛腩炖得很烂，番茄已经化进汤里，汤汁浓稠，表面浮着一层金红色的油花。我夹了一块牛腩，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舌尖尝到番茄的酸和牛肉的腥，混在一起，竟有点苦。我咽下去，又夹了一块，这次蘸了点汤汁，还是苦。我吃了第三块，第四块，直到碗底只剩汤汁，我才停下来，胃里沉甸甸的，像吞了一块石头。
我收拾碗筷，把砂锅剩下的牛腩倒进保鲜盒，放进冰箱。蛋糕我没动，它还在冰箱里鼓着盒子，像一张气鼓鼓的脸。我洗了碗，擦了灶台，把厨房灯关掉，走到客厅，打开电视，随便点了一个综艺，主持人笑得很大声，观众笑得更大声，我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声音开得很大，盖过了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手机屏幕时不时亮一下，是同事群在聊周末团建，说要去郊区泡温泉，问我去不去。我回：【再看。】发完我把群免打扰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里的笑声，像潮水，一波一波，拍在我脚背上，凉凉的。
四
九点二十，我刷到姚婧的朋友圈。她发了一张照片，沈砚穿着我上周给他买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的线条，他正把一盘菜往桌上放，背景是姚婧家那面墨绿色的墙，墙上挂着一排照片，最中间那张是她和沈砚的合影，大学时期，两个人穿着学士服，头挨着头，笑得见牙不见眼。配文是：【辛苦晨哥哥帮我换灯泡，还帮我做饭。不论何时，只要我需要你就会出现，这就是我的底气吧。】
我盯着那张照片，放大，缩小，再放大，沈砚的手腕上戴着那只万国表，是我攒了半年工资给他买的生日礼物，表盘上有我亲手刻的“S&L”，很小，不放大根本看不见。现在那只手正端着一盘番茄炒蛋，蛋炒得很嫩，番茄切得很大块，汤汁红红的，像一碗稀释的血。我退出照片，点了个赞，评论：【挺般配的。】发完我把手机扔到沙发另一端，像扔掉一块烫手的山芋。
我没有哭，也没有截图发给沈砚。我只是站起来，走到阳台，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风呼啦啦灌进来，吹得窗帘鼓起来，像一面投降的白旗。我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去，胸腔里那点郁结，随着呼气，一点点散在夜色里。楼下有小孩在追逐，尖叫声像玻璃珠滚了一地，我听着，竟觉得好听。我站了很久，直到腿有点麻，才回屋，把电视关掉，屋里一下子黑下来，只有冰箱发出“嗡嗡”的运转声，像一头疲惫的兽，在夜里低声喘息。
